花蚀：不研究鸟叫的动物保护者不是一个好的新媒体人 | 101种活法Vol.1
原标题：花蚀：不研究鸟叫的动物保护者不是一个好的新媒体人 | 101种活法Vol.1
如果你关心动物保护，关注动物园新闻，一定会留意到前不久出现的“知名动物园负债3000万”这一新闻，同时还会看到有一个博主在持续不断地为此大声疾呼。他，便是本期“文艺青年的101种活法”主人公，花蚀。
“我是花蚀，曾经是研究鸟类叫声的，现在是只新媒体狗、半吊子生态摄影师、狂热的神庙迷和金属党。出版过几本书，爱写点自己关心的东西……”花蚀在自己的公众号里如此介绍自己，任谁看了都会感叹一句：兴趣真广泛！
大学研究过鸟叫声的花蚀目前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动物保护圈的一名知名博主，他每天都在微博上与425万粉丝共同关注动物保护、摄影、神庙以及社会热点等话题。
很多人都歆羡他的成就，但花蚀却在微博上说：“我是个专职的博主，我想劝你做博主前要三思。”
（截图自花蚀微博）
因为花蚀成为一名专职博主后，过得并不容易。2018年裸辞后，尽管当时花蚀有存款、经验运营、粉丝量积累和一些商业资源，但全职做博主的他的经济状况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非常不稳定。从开始做到经济相对稳定，中间花了接近一年的时间。“那段时间内，我每天一睁眼就觉得自己在亏损。当然，现在依旧是。”但他不后悔之前的选择，“能够让我很自由地活着，这点比钱更重要”。
作为一名动物保护者，花蚀对于动物园，是 “又爱又恨”。
花蚀从小就喜欢动物，看过大量与动物相关的书籍及纪录片，上大学他也选择了生命科学专业。逛动物园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爱好。花蚀曾打算利用工作之余逛遍中国的动物园，但工作繁忙的他，发现这个目标很难达成。工作了7年后花蚀辞了职。空下来的时间他逛了全国41个城市的56家动物园，最终根据自身的逛园经历写成了一本书。
在他所逛的动物园中，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是花蚀认为大陆最好的两个动物园之一。因此在知道红山动物园（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简称，下同）亏损3000多万寻求帮助的新闻后，花蚀便在微博上陆陆续续发了13条相关的声援微博。看到动物园脱离困境，他才终于“放心了”。
（截图自花蚀微博）
但热爱自由的花蚀又认为，剥夺动物自由的动物园本身就带有原罪：它用有限的区域替代了动物原本生存的无限广阔天地。更别说在早期动物保护观念未兴起时，人们仅将动物园作为猎奇与娱乐的场所，动物们只能在窄小的笼舍里面做着刻板行为。
不过，在花蚀看来，一个好动物园能够面对自己的原罪。当它不再将娱乐作为重点，而是将科研、保护珍稀动物、自然教育三个功能好好实现后，动物园便是一个自然之窗，能够让我们重视起动物保护这件事。“好的动物园不仅会让游客获得愉悦和知识，并最终将所有的收获和感悟体现于日常行为的改善；这种行为的改变会减小对环境的压力，从而让人类和这些可爱的野生动物都能更长久地存活在地球上。所以，每个人都有责任把动物园变得更好，逛动物园是件正经事！”
以下根据对花蚀的专访视频整理而成，内容略有删改。
Q：花蚀老师其实做了一件就是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他用了4个月的时间，走遍了全国41个城市的56座动物园。您当时是为什么要去拜访这么多动物园的？
花蚀：我从小就特别喜欢逛动物园，之前上班时，我就想把国内的动物园全给逛一遍，看看各个地方动物园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发现没办法在业余时间去完成这件事。因为周末去的话，去了一个城市，逛一逛动物园，然后马上就得回来，上班就会特别累。
2018年，我把之前那份工作辞了，成为自由职业者之后，就有了这个机会，能拿出连片的时间来做这个事情。
其实也是为了玩。（笑）
Q：您逛过这么多动物园，您觉得其中哪个动物园是最有特色最有意思的？
花蚀：全中国最好的动物园我认为是台北动物园，它的状态特别好。
大陆目前我觉得特别好的动物园有两个，一个是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一个是广州番禺的长隆野生动物世界。这两个动物园一个是体制内的偏公益性质的动物园，一个是市场化运营的动物园，走的是两条路，发展得都还不错。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这几年在进行一系列的改造，将一些老笼舍换新。前几年很多人都诟病过红山，说他们有一些比较老的笼舍不太好，比如说他们的狮子养得不好，老虎养得不好……但是这两年他们把这些全部改好了之后，动物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动物园里面的豹子可能就住在一个很小的铁笼子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豹子在里面一直来来回回地走。现在去就会发现状态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给了一只豹子一小片山，豹子上蹿下跳的，想干什么都能干什么。
其实很多动物园都能给某种动物提供了一片山，让它们有一个比较好的生活环境。但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便是动物园如何既给动物提供一片有很多遮蔽物的山，又能让游客能比较好地去看到这些动物，这就是红山森林动物园比较进步的新思想方法和新展陈方法。如果我们现在去红山的话，会很容易地就看到豹子自如地做各种各样的事情，非常棒。
Q：其实我们也留意到很多新闻：一些动物园虐待动物或一些动物园里的动物会出现刻板行为。您觉得动物园的存在是不是比较没有人性？
花蚀：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动物园是一个有原罪的地方。它剥夺了动物的自由，去实现人类的一些目的。“圈”里面有些老师不太认同这一观点，因为他们不太希望给动物园上这道枷锁。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动物园它确实有这一原罪。
不过如果是一个好动物园的话，它是能够面对自己的原罪的。
现代动物园实际上有四个功能。
一是娱乐，这点我不赘述。
二是科研，我们在动物园里饲养动物，同时我们能够近距离地去观察它们，或是给它们检查身体。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从动物的行为和生理上更好地研究，在野外是没办法这样研究的。
三是保护珍稀动物。一些物种在野外的数量可能已经非常稀少了，因此我们就需要把它们迁到一个人工控制的环境里面，这样的话我们才能够促使其繁殖得更多，保证它们的数量，在此之后我们再把它放到野外去。中国的朱鹮便是其中一个例子。之前朱鹮只剩个位数了，动物园便帮忙使朱鹮的数量增多，之后再将其放归野外。这是动物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
动物园最后一个功能，也是最重要的功能，便是自然教育。珍·古道尔曾说过：唯有了解才会关心，唯有关心才有行动，唯有行动，生命才有希望。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如果我们都不知道身边有一些什么样的动物，我们也不会想着去保护他们。而动物园就是一个自然之窗，它能够让我们重视起动物保护这件事。
Q：我们的动物园距离《如何展示一只牛蛙》里M馆长展示的“牛蛙世界”还有多远？ “牛蛙世界”是不是你心中理想的未来动物园的形态？
花蚀：我先来介绍一下《如何展示一只牛蛙》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的主人公是一个动物园人。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和一个魔鬼聊天，魔鬼跟他辩论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动物园。这个动物园人想的就是要尽可能地去获得更多更珍稀的野生动物，然后对其进行保护和展示，这样才能把动物园做得更好。
然后魔鬼就骂他，说你未必需要那么多的珍稀动物，如果我们就只是去展示一只牛蛙，就有可能去构建出来一整个动物园。
它的整个逻辑是什么样的呢？
就是，你如果为了要展示好一只牛蛙的话，就要给牛蛙足够好的环境，这一自然环境里面不仅包含牛蛙，还得有周围的植物和动物，从而一个很小的生态便构造出来了。
有这样一个小小的生态之后，我们就有一个更加优秀、更加现代的动物园。
这一文章实际上给我们整个动物园行业提供了一个方向。我们要展示的其实并不是一个又一个单独的物种，而是要构建一个又一个生态环境，想办法让我们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动物都能够更好地展示到游客面前。在这样的动物园中，动物过得更好，展示的信息也更丰富、更有趣、更详细以及更立体。
在这样一个目标下，其实有些动物园做得还是不错的。但也未必说我们一定要从最小的牛蛙开始构建起，这实在是一个太过于理想化的状态，我们人类想看的可能还是那种雄伟、神奇以及罕见的动物。这确实是一个普遍存在的一个事情，所以并不是说动物园一定要从一只牛蛙开始做起。
Q：疫情期间您有没有关注到这类新闻，多地野生动物跑出来撒欢，有些地方的动物园还把动物分批放出来让它们彼此见见，看到这条新闻您第一感觉是什么？我们人类是不是过多地侵占了其他动物的生存空间？人和野生动物保持怎样的距离对彼此才是好的？
花蚀：我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我们人类很特别，我们是少有的能够考虑到去保护其他物种的一种动物，其他动物都没有想过去保护其他物种这样一个事。动物保护的观念实际上是我们人类产生的。在我看来，我们首先实际上应该满足人类的需求，我们把人类的一些需求满足了之后，才能够有余力去保护那些野生动物。
Q：如果人类不保护野生动物，所有野生动物都灭绝的话，人类还怎么满足自身的需求呢？
花蚀：确实如果各种动物都灭绝的话，整个食物链就会崩溃。不只是说我们没法看动物、吃动物了，我们人类社会也会因为食物链、环境的整个崩塌而崩溃，人类也会消失。随着人口增长，我们向自然确实要了更多的土地、环境和资源，导致很多动物实际上已没有了自己的一些生活地区。
当前有一个说法：我们正处于一个新的大灭绝时期。因为人类，很多动物都灭绝了，但问题是，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在网上讨论野生动物保护时，会有很多人很热烈地跟我们一起讨论。但是我们做野生动物保护的人感受到的是我们虽然有热度，但一但我们需要钱、需要资源时，其实实际得到的东西是非常少的。
所以说，从动物保护者的角度来说，我们的想法是尽可能地去做我们能做到那些事情，比方说我们能够通过保护熊猫来保护那一片栖息地，从而保护到周围的所有动物，或者说我们通过保护雪豹这样的物种来获得更多的资源来保护那片土地。
Q：会不会有些人可能把保护野生动物当作一个很时髦的话题来讲，当作一种姿态，但实际上就像您刚才说的，当你们真正需要去投钱投人力的时候，反而没有人会去做这种事情？
花蚀：我并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姿态。当大家觉得这是一个应该做的事情时，它确实会成为一种共识。问题是我们做保护时，任何事情到了现实都会变成一个经济问题，经济问题就需要以经济的方式来解决。而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分出一点点力量来做这个事情，其实就够了。
所以说我们并不会去认为大家说这个事情有什么错，就算是蹭保护的热点，或者说去喊一些口号，我觉得都是好事。
Q：您怎么看待“吃野味”这件事？
花蚀：中国其实有好多省份都存在着吃野味这个现象。
有一种鸟叫做黄胸鹀（禾花雀），它是南方某几个省份特别喜欢吃的一种鸟。我们之前看到一个数据，大约在清朝到民国这段时间，黄胸鹀是整个东亚数量最多的一种鸟。
它们是随着我们中国人的繁盛，而越来越多的，这是因为它们的一个生活习性。它们的繁殖地在东北甚至到西伯利亚那边，每年天冷时，它们又要迁徙到东南亚。它们是沿着中国的东部的海岸线迁徙，尽管只是麻雀那么大的鸟，但它在迁徙过程中需要大量的食物，于是它们的食物就来源于我们中国人在沿海地区种的水稻田。
随着我们的水稻田越来越多，黄胸鹀实际上数量是越来越多的。当他们成为中国乃至整个东亚数量最多的鸟后，很多中国人突然又开始喜欢吃这种鸟，开始疯狂地捕猎。
近几十年来我们看到一个情况是什么呢？
一开始人们都是在两广地区捕捉这种鸟，后来两广地区抓不到了，然后人们一路往北往江苏、浙江抓捕它，前几年人们甚至已经到了天津和东北去抓这种鸟。这种鸟以及几种和它们非常相似的鸟都已经被吃到极危状态了。他们离野外灭绝实际上就只有一步之遥，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
我们在一线还会看到另一些非常恐怖的事情，比方说在野外，因为持枪非法，很多盗猎者现在用陷阱去抓动物。
这几年在中国南方兴起了一种非常恐怖的动物陷阱，我们叫它“电夹子”。盗猎者将很多锂电池串联起来，然后再加上一个升压器，便可以制造出一个大概十万伏甚至几十万伏的一个电场，然后他们用铁丝把一块森林全部给围起来，一旦有动物从这条铁线上面碰过去，肯定会死掉的。就算是熊那么大的动物碰到也会被打死。
Q：吃野生动物究竟会给人类带来哪些危害？
最可怕的危害是“吃野生动物和捕猎野生动物”这个过程打破了野生动物和人类之间的屏障，从而让一些病原体更容易地进入到人类社会中。
咱们这次的新冠，很有可能是之前在某种动物身上出现，然后通过人类吃野味或者其他一些过程，传到人身上。非洲那边还有好几种烈性疾病都是这样的。艾滋病可能是从黑猩猩那里传过来的，传播可能发生在捕猎过程中。
上个星期出了一个新闻，美国有一个动物园的大猩猩感染了我们的新冠肺炎。看到这个新闻当时我觉得特别震惊，实际上去年年初，我就感觉很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因为猩猩实际上在分类上是人科动物。他们是和我们人类关系最近的哺乳动物，所以说他们很容易就会感染新冠病毒。还好这次还是在动物园里面出现了这种状况，如果是在野外，如果新冠病毒通过我们人类进入到了非洲那些野生的黑猩猩、大猩猩或者东南亚的红毛猩猩身上，事情就变得很难了。
我们很难去想象、去预估，这些病毒它们在和我们关系这么近的动物身体里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变化？或者说他们会继续存在一个什么样的存续。如果之后这些病毒再从黑猩猩身上传到我们身上，同时又演变成了一种更恐怖的病毒，这该怎么办呢？
Q:如何改变人们“吃野味”的现状？
花蚀：要改变这种现状，需要两方面合力。
一方面需要有更严格的法律和更完善的执法来堵住这方面的漏洞，另外一方面需要我们更多人形成一个共识：野生动物不是食物，我们不能吃野味。只有这两方面都有了并都有人去做了，形成了一种合力，我们整个社会才能真正地把这些陋习给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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