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社会 > 曹万琪：冬日，我坐在故乡的高坡上｜散文选读

曹万琪：冬日，我坐在故乡的高坡上｜散文选读

生活好品牌
2021-01-23 19:41

原标题：曹万琪：冬日，我坐在故乡的高坡上｜散文选读

作者｜曹万琪

来源：当代乡土作家（微信公众号）

冬日，我坐在故乡的高坡上

周末遇上晴天，我又想爬山了。一个人悄然开车出城，踏上了回老家的路。“村村通”通了，故乡的路近了，20分钟后，车到了家门口。停了车，一鼓作气爬上村头的高坡。这是我熟悉的山坡，小时候无数次的爬上爬下。

坐在坡顶，眺望北方，三尖山（酸枣山）、横岭山和那些起伏连绵的无名山坡尽收眼底，“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冬日，山野里落叶飘零，丛林中繁花落尽，群山萧索，百树凋零，不见鸟飞，不闻虫鸣，无一点生机。眼前，这些直立在寒冬的树木们，光着枝杈在冷风里晃晃荡荡，像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朝向天空，无精打采。俯视山下，零零散散的一片房舍静卧在山坡边，冬天的乡村，没有了绿树如荫的装点，显得有点萧条破败；村里的壮劳力都出去务工了，只有些许老人孩子留守在家，很少有人走动，少了一些“活气”，显得有些冷清寂寞。

我喜欢山村的这种状态，树木百草无叶无花的装饰，“可叉八脚”枝枝蔓蔓，裸露在人们的视野里，看起来不很美观，但很真实，如同朴实的山乡人。小山村像个熟睡的婴儿，安逸地“躺”在寂静的山窝里，如同睡在母亲温馨的小摇篮；留守村里的人，凑在村头，慵懒地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晒着太阳，或叽叽喳喳打着牌，或有一搭没一搭拉着家常：诉说着家长里短，传播着逸闻趣事。泼皮的小媳妇偶尔说一句打情骂俏的粗话，引来哄堂大笑，围坐的人不笑而笑，无语自语，故乡就是用这种传统的姿势默默地“活”在冬天里，“活”在世外桃源般的山沟里。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灿烂，我完全放松自己，做回“自由人”，什么“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卧如弓”，什么“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都抛掷脑际，顺势“仰八脚儿”躺在山坡上，让阳光的温暖洒遍全身。冬日的阳光不那么灼人、刺眼，温和地映在脸上，像母亲的手轻柔地抚摸你的面颊；阳光洒在身上，如慰藉万物的温床。我躺在干枯的草地上，看着天空，天是那样阔大而高远，周围是那么的空旷和寂静，仿佛能听到天籁的呼吸，心里感到格外的沉静，整个人好似冉冉地摆脱尘世，进入旷远寂寥的天空，融入神秘原始的大自然，化入逸世超然的空灵韵致里，一切的欢乐、痛苦、忧愁、烦恼，一切的荣辱兴衰，都变得那样无足轻重，我且尽情地享受着这冬日阳光的温情。

我眯缝着眼睛，享受着暖洋洋的“太阳浴”，灵动的思维不由“胡思乱想”起来，儿时的记忆、童年的趣事连珠一般涌出：拾柴、放牛、过家家，吃喜面、喝喜酒、盖房屋……

到过我们村子的人都说这里好风水，房舍依山而建，村前一条小溪四季流水潺潺，村子周围被低矮的群山环抱，西南有一个山口直通山外，无论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无法侵入，故乡夏季不热，冬季不冷。村子周围的小山坡，是我们童年的乐园，儿时的天堂。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到这里拾柴火，放牛羊。老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小时候，我们能干的活儿，就是拾柴火。春夏割青枝，秋冬扒树叶，即使放牛羊，也有“拾柴火”的连带任务，长大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开门七件事“柴”放在第一位，没“柴”就没烟火味儿。牛羊吃草的时候，我们先是拾柴火，然后就在坡上做游戏，捉迷藏、追逐嬉戏、过家家，冬天在山坡上点一堆干柴烤火，或捡来干牛屎燃起狼烟。最有趣的是“过家家”，同龄的伙伴不论辈分高低、年龄大小，两小无猜，任意组合，但我们还知道同姓男女不能婚配，村里只有一个外姓的同龄女孩，于是大家就轮流着和她“结婚”“生子”，等不及的干脆“抢婚”，你追我赶，狂奔乱跳，欢声笑语响彻小山沟，也惊动了草丛里的野鸡，扑棱棱从我们头顶飞过。直到炊烟升起的时候，母亲们扯着长长的声音催我们回家，我们急忙赶着牛羊，撅着柴火往家走。多少年了，忆起那时情景，恍若昨日。

后来，我十年寒窗苦读，谋了份饿不着撑不着的差事，走出了大山。同龄的伙伴，姑娘们嫁出了大山，小伙子们或“接劳力”“接”到了山外，或留守在故乡，岁月的沧桑“风蚀”了我们的青春容颜，也剥离了我们的距离。每次回到故乡，或在异乡遇到儿时的伙伴，听着他们毕恭毕敬“六爹”“六爷”的称呼（我在村里辈分高，弟兄排行老六），心里顿觉别别扭扭，如同鲁迅先生回故乡“闰土”的一句“老爷”，我知道他们也不是我儿时的“闰土”了，我们之间有了一层可悲的“隔膜”！

日近中天，太阳的光线直射山沟，照在村子的房屋上，好像给村子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增添了几分妩媚；远处巍峨的群山，在阳光照映下，也披上金黄色的外衣，显得格外美丽。村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透出山村独有的烟火气息，温暖，依靠，安静，要是儿时，这时候母亲一定站在村头叫我回家吃饭了，而今，母亲辛劳了一辈子，她累了，长眠于屋后的坡头，与我们阴阳两隔，我只有回味儿时母亲的饭香，回忆村头热闹的饭场……

那时，乡邻们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艰难度日，到了吃饭时间，大家伙儿不约而同端着饭碗聚在村头，来得早的坐石头，来得晚的蹲地上，边吃边聊。早晨一碗红薯玉米糁儿（或红薯干玉米糁儿），中午一碗鲤鱼窜沙糊面条，吃得津津有味；谁家改膳了，给旁边的人抄几筷头儿尝尝，即使一碗调酸菜，也要让个遍。哪家来客了，家里没馍，去邻居借两个，还时肯定是三个；谁家没面或玉米糁了，去邻居借半瓢，还时总是一瓢，还要摁了又摁！哪家添“新丁”，三天头上吃喜面，村头到村尾家家端一碗；谁家办喜事了，席面的剩菜，左邻右舍送一盘！一家有喜，家家喜，一家有事，全村齐动员。记得，那年冬天，我家盖房子，拉土、打墙、起屋整整忙了一个冬天，村子里的壮劳力，轮流着来帮工，没有工钱，自带工具，甚至饭都不用管。即使包产到户后，也是家家农活“换工”做，都不讲报酬。

那时村里的“风气”特好，真可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每家门鼻儿上别根木棍就是上锁，想借东西，不管主人在不在家，随便开门可取，用后自觉归还；房前屋后栽根木桩就是猪圈牛铺，鸡笼鸭笼就修在门外，村里从没发生过偷鸡摸狗的丑事。邻里和睦相处，互帮互助，一家有事，家家帮忙，一人有难，户户相助，全村犹如一个大家庭。

改革开放后，国门打开，西方的先进科技进来了，市场经济的“垃圾”也跟着溜了进来,顺着山沟也吹了进来，慢慢在“同化”和“吞噬”着祖先留给我们的民风民俗……

母亲一辈子对老家亲，对土地亲，直到上了年纪仍不辍耕作，后来我转了她的户口，交了她的责任田，她才跟我住到了小镇，家里的门户上了锁，屋里的箱子柜子也加了保险，但她每回一次老家都要带一串钥匙，我看了心里很不舒服；小偷们胆大包天，大白天撬门挖墙入室盗窃，甚至挖开牛羊圈，现场宰杀猪羊，把肉带走，这样的事，在我们这偏僻的小山村也不罕见。村里也发生了“羞死先人”的“糗事”：亲兄弟为鸡毛蒜皮小事，大打出手；子女把父母逐之门外，无人赡养；小青年小媳妇闹离婚、跟人私奔……

过去，村庄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通向山外，交通不便，遇雨天道路经常被冲毁，乡亲们义务修缮，以自觉修桥补路为善事，老一辈人从无怨言。前年，经过多方协调，政府决定给村里修一条水泥路，安排几位村民监管修建，道路竣工后，他们开口要起了工钱；道路修好后，我买了风景树，让村民们帮忙栽在路边，既养路护路，又美化环境，栽树者不负责任，胡乱栽植，结果树死了大半，他们还向我讨价还价，索要栽树钱。

去年，我和叔叔翻新老家的房子，本来用哪家工匠都要付工钱，我们想把挣钱的机会留给乡里乡亲，结果这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眼熟面花”的乡里乡亲“狮子大开口”，开出了高高的工价，还说：你们有工作，不在乎这点小钱儿！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这是我的故乡吗？这是我的父老乡亲吗？无奈我索性让山外的工匠承包修建。

村上有个小女孩儿，今年不满8岁，出生不到两个月，母亲就把她抛弃了，她一直跟着奶奶生活，每次我去她上学的学校，这个机灵的小女孩儿，“人小鬼大”，总是主动地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跟她的同学和老师说：“这是我老爷（我在村上辈分高，她的爸爸都叫我老爷呢）”，说这话的时候，小女孩脸上分明洋溢着自豪和骄傲！每次回到家里，小女孩总是跑过来拽着我的衣襟问我：“老爷，你是当官的，管着我们的老师啊。”，然后跑回家把自己的零食拿给我吃，邻里都说，小女孩“尖（小气）”里很，手里的东西谁都要不来，可我享受着小女孩特别的礼遇却高兴不起来！

家乡的路通了，房屋新了，人也“精”了！

村子上空的炊烟渐渐消散，坡下边听见有大人喊孩子吃饭的声音，我的肚子也“咕咕”“报警”了，我急忙起身走下山坡，近门的堂哥见我车在门口，四处找我去他家吃饭，小女孩也蹦蹦跳跳跑过来，拽着我，要我去她家“吃好的”，我都拒绝了！平时在家妻子“承包”了三餐，今天正好有机会“复习”一下厨艺。切菜、炒菜、烧水、下面，锅上锅下忙乎了半天，一碗正宗的“柴锅鲤鱼窜沙糊面条”做好了，我急不可待的“扒拉”了半天，半碗下肚，可怎么也吃不出儿时妈妈的味道！柴还是门前坡上的柴，水也是门前河里的水，怎么就变味了呢？

手机响了，是文联的笔友告诉我，文联响应书记的号召，搞一个“乡村振兴”的征文，要我写一篇稿子。我边吃边想：写点什么呢？就写一篇故乡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吧？我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牛羊成群、鸡犬相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我说不清这是我儿时的记忆，还是未来的梦想……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