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常润芳:冬日暖菜|散文选读
文|常润芳
来源:河南省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号)
一位90后的小母亲,带着四岁的儿子,要去幼儿园退学费,说了几个理由。其中之一是说,她到园里,一次看到孩子吃白菜,一次看到孩子吃萝卜。
别的理由,我还能认同。萝卜白菜,却让我一时转不过弯来。难道萝卜白菜要退出餐桌,退出肠胃,退出下一代的生活?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村庄,北风一吹,雪花一飘,家家的厨房里,几乎只剩下萝卜白菜了。那些萝卜白菜,让老人们看了心里踏实,它们可是一家人越冬的主菜,也是暖胃的菜。
萝卜,在雪降之前拔了,是要窖藏的。先拿菜刀切了萝卜的缨子,然后让它们光溜溜地,一个挨着一个,挤暖似的躲进大地的怀里。
挖菜窖是极讲究的:深了,萝卜呼吸不畅,是要憋坏的;浅了,萝卜耐不住风雪,是要冻坏的。只有挖一个不深不浅的窖,造一个温暖的穴,萝卜才能陪着我们的胃越冬。有家为了让萝卜呼吸,在给萝卜覆土的时候,还插入几撮麦秸秆或芝麻秆;有家为了让萝卜保暖,还在窖的顶部,盖一些玉米秸秆。
白菜相对萝卜来说,需求量会更大。萝卜瓷实、耐吃,而白菜发虚,蓬蓬的叶子也容易干巴或烂掉。那些剥下来的叶子,当然也舍不得扔掉,剁碎后,鸡呀猪呀也跟着吃,因此自家种的白菜,大多不够越冬。
初冬时节,时不时地有赶着毛驴的人,他们的架子车上装着红薯,“换一一红薯啰一一”,吆喝声穿透大街小巷。他们都是从山里下来的人,而我们滩地的人,家家有的是玉米,于是总拿了玉米去换红薯,极少拿萝卜或白菜去换红薯的。山里人胃里缺菜,滩地人的胃里,菜也不阔绰啊。
那时,萝卜和白菜可是主贵的菜。
我曾经跟着母亲,随着村里的很多人,去买白菜。七八岁的年纪,也是第一次步行那么远的路。从村庄到城区的关林菜站,大约有十四五公里的路程。
去的时候,架子车是空的。母亲让我坐在车上。一到冬天,伊河的水位就下降。撑不了船的时候,村里的人就用椽子搭一座窄窄的桥,椽子上垫了土,坑洼不平的,空车还凑合,重车有时候车轮会陷下去,卡在椽子与椽子中间,那是要费很大气力,大家互帮着,几乎是把车给抬起来,才能过去的。
但再难,也总是挡不住人们过河去买白菜的步伐。
先上了一段陡坡,母亲说那叫“大堰”,然后是一段“圪里咣当”的、人们的脚和车轮蹚出来的、碎石子和沙子组成的河滩道,然后沿着窄窄的桥,过了伊河,然后又是一段“圪里咣当”的河滩路。
出了河滩,路总算平坦些,但还有一个铁道下的洞,由于这个洞是深入地下的,所以常年积水,极少有干涸的时候。它要下一个陡坡,再上一个陡坡,中间是“稀里哗啦”的积水,就像一个U字形。大人们在出发之前,总把这段路考虑在行程中,预先捎一双深腿的胶鞋。倘若忘了捎胶鞋,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人沿着洞下墙根处砌的极窄的长长的高台,一手扶了一根车杆,使劲往前拽,而另一人在旁边使劲往前推,方可过去。
这些路走过后,其余的路,就不在话下了。再折二三个弯,就到了城区繁华的关林街,而菜市场就窝在它的怀抱里。
买白菜的人,排着长队。那种白菜,是村庄里极少种的,村庄种的大都是圆形的,而这里卖的,多是长条形的。母亲说,那叫“兔兔菜”,比圆白菜好吃,没有筋。至今,我也不清楚“兔兔”究竟是哪两个字。
买了一车“兔兔菜”以后,母亲还给我买一个油旋,我一点点地掐着吃,可以说是我一生中吃得最慢,也是最香的馍馍了。吃过油旋后,和来时就不同了,母亲在车杆的旁边系了一根麻绳,在麻绳的头处挽了一个粗粗的结。母亲交给我,让我撅屁股凹腰地,像头小毛驴似的向前拉。
就这样,我们都扯着脖子,青筋蹦着,朝着家的方向,把去时的路,一脚不少地又走了一遍。
白菜的储存方法,与萝卜不同。它们不用挖窖覆土。一般摆放在房檐下或柴房的一角,要通风透气,不然的话容易捂成一锅粥。但是,也不能经常让风吹着,那样的话有可能会风干成木乃伊。最佳的方法,是在摆好的白菜上,盖一块塑料布,布上戳几个洞,或者隔三差五揭下来通通风,也是可以的。总之,要想吃到嘴,不操些心是不行的。
冬天飘着雪花,清晨要上学的孩子,吃了一碗红薯饭,就的是萝卜菜;晚上放学的孩子,喝了一碗糊涂面,面里放的是大白菜。孩子们在白菜萝卜的滋养下,慢慢地熬着时光,迅速地成长着。
过年了,孩子们在大人的指派下,拿上一把锨,铲了积雪,翻开冻土,挖出萝卜,洗干净了,剁成饺子馅,包成了年夜饺;切成萝卜丝,榨成了“咸食”。再拿几颗白菜,打掉风干的或腐烂的叶子,剩下白白的芯,做成了猪肉炖白菜。孩子们能吃个肚圆,能吃到打嗝。
过罢年以后,天气转暖,窖中的萝卜就耐不住了,有的急急地发了芽,而心里就会空落落的。
这时,母亲就会惋惜地说一声:糠了。但是,母亲也有法子,她把糠萝卜切成片,晒干,储存了。待到没有菜吃的时候,再用水泡一泡,可以包成菜包子。
而白菜,过罢年以后,吃得也差不多了。有的还仅仅只能够过个年。
萝卜白菜的时代,或许已经过去了。但是,它们的营养价值和曾经带给人间的温暖,却不会过去的。
俗语: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一口气写下萝卜的九个“可”: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乃蔬中之最有益者。
至于白菜,历史上曾经有一碗汤,叫“珍珠翡翠白玉汤”,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逃难时喝的那一碗,据说“翡翠”就是白菜梆子、菠菜叶子。
萝卜白菜,曾经支撑着多少人的舌尖,填充着多少漫长而寒冷的日子。它们的确是太普通了,普通到每家的菜地都晃动着它们的身影,每家的厨房都少不了它们的位置。它们不仅对胃温和,而且也没有过高的身价。
或许文章开头的那位小母亲,她的言外之意,不是嫌萝卜白菜不好吃,而是嫌萝卜白菜廉价?
不得而知。我想,在幼儿园里,适当地对小朋友引导一下,让他们演一演小白兔种白菜和拔萝卜的故事,他们也许会喜欢上萝卜白菜的。幼儿园里,在冬日里适当吃点萝卜白菜,也是无可厚非的。萝卜长在土壤里,白菜包得一层一层的,也算得上天然的绿色食品了。
我们家到了冬天,牛肉炖萝卜、酸辣白菜、白菜炖粉条,是餐桌上少不了的菜。尤其,在窗外飘着雪花的周未,一家人吃了萝卜白菜,喝了牛肉汤之后,身心热乎乎的,幸福感会陡然上升,心里会由衷地赞叹:冬日暖菜,还属萝卜白菜。
作者简介:常润芳,笔名怡然含笑。洛阳人。中学高级教师。河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当代诗坛》《光明日报》《中国西藏》《牡丹》《思维与智慧》《学习与研究》《意林》《洛阳日报》等。诗歌收入《世界汉语文学经典微诗一百家》,散文收入《河南散文年选》。出版诗集《踏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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