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读时间丨有一件家事他不愿意说
原标题：慢读时间丨有一件家事他不愿意说
1984年，我在乡村中学当老师，10月份，市文联推荐我去考内蒙古文学艺术研究班。参加考试的赤峰市7个青年业余作者，考上晓理和我两个人，他在红山区文化馆当创作员。
我所在的阿鲁科尔沁旗离赤峰市区三百多公里。入学的时候，我坐班车到赤峰市区是下午3点多钟，我把行李扛到火车站寄存。去呼和浩特的火车还有3个多小时发车，我去市文联打听晓理走了没有。市文联的人说晓理还没有走，并指点我怎么去晓理的家。
晓理的家住在市委院子的后面。绕过办公楼，是一排平房，那么多房子只有一个门口，我敲了门，开门的正是是晓理。他30岁出头，早些年当过工人，身体壮实。晓理和我一样，主要写小说。我进了屋，问他这里是不是家属院？他说，借的房子。东边是卧室，晓理和妻子、儿子住，走廊西边是个大屋子，有一般房子的三四间那么大，地中心有个花池子，花开得很鲜艳；大屋子那边是个卧室，晓理的父母住；走廊的后面是厨房，旁边还有一个卧室，那个卧室和这个大屋子之间有个窗户，窗台上放着两部电话。我很奇怪，个人家怎么会有电话？且有两部？其中一个号码盘上写着01，另一个是5个号码。我看着那两部电话问晓理，是你家的？他说，公家的。我问，公家的怎么安在这儿了？他没有正面回答，说，快撤掉了。
晓理热了剩饭，吃完。我催促他走，怕误了火车。他正收拾东西，电话响了，他接电话，听对话是对方要用车送他去火车站，他连连说，不用，不用，对方问他怎么去火车站？他犹豫一下说，我有办法。放下电话，我问谁给他打电话？他搪塞地说，朋友。我问他朋友怎么知道他要去呼和浩特？他支支吾吾地说，这院有个小车班，朋友是小车班的班长。我很奇怪，我们旗最高级的小车是吉普，都是旗领导乘坐；这市里也没有几辆小车，怎么这个院就有个小车班，而且管车的人主动要出车送他？
他问我是怎么把行李弄到火车站的，我说下了汽车扛到火车站的。他笑了，那老远你可真能！我说，我家是农村的，在家里干过的活比这累多了，扛个行李算啥，我帮助你把行李扛到火车站。他说，行吧，咱们俩轮流扛。
他家离火车站三趟大街，我们俩轮流扛着行李朝火车站走。还有半趟街到火车站，一辆小汽车停在路边，下来一个年轻人，叫住晓理，说是来送他。晓理跟那人说，你回去吧，不用了。那人坚持让我把行李放到车上，我说不用，这就到了，我已经看到前面的火车站了。那个人只好开车拐回去了。
我问晓理，那个开车来送他的人是谁？他说是市委小车班的。
我惊奇，市委小车是给市级领导坐的，怎么会来送他？
内蒙古文研班分蒙汉两个班，汉文班在内蒙古师范大学，3个人一个宿舍，我们的宿舍是我和晓理及兴安盟的张文福。学习之余我和晓理闲扯，问起他的家庭情况，他说父亲在赤峰市委工作。我在乡村中学工作，没听说过他父亲的名字，就问他父亲在市委什么部门？他说没什么部门。我说那么大的年龄了至少也是个科长吧？他不以为然地说，他哪有当科长那两下子。我猜测他父亲是收发室打杂的，不然怎么连个部门都没有。于是又问他是不是在收发室工作？他犹豫一下，点着头说，离收发室不远。
我们填履历表上报存档时，我看见晓理的履历表上他父亲职务那一栏填的是干部。
入学第二年，内蒙古自治区召开党代会。我们班订阅着《内蒙古日报》，我喜欢看文艺副刊，也顺便看看新闻版。在赤峰市参加自治区党代会的代表名单中，我发现了晓理父亲的名字，更让我意外的是主席团名单中也有他父亲的名字，我就拿着报纸给晓理看，晓理坐在桌前抄稿子，无所用心地扫一眼报纸，说，你弄错了。我说没错，就是你父亲的名字。我把报纸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他认真看看那名字，然后说，是另一个人，和我父亲同名。我想想也是，他父亲的工作离收发室不远，怎么会有资格来自治区开党代会呢，并且还上了主席团。
内蒙古师范大学和我们同届还有一个干训处，赤峰市有一批科、处级干部在此学习，有我熟识的几个人。他们时常叫晓理出去聚会，晓理基本不去；有时候也叫我，我喝不了酒，又不习惯一群人闹哄，一次也没参加过。有时候干训处有个别人到我们宿舍跟晓理闲扯或者下围棋，提起工作调动的事。我不理解，晓理一个搞写作的怎么能办这种事？有一次一个人找晓理，说他舅舅从部队转业到赤峰，让晓理关照一下。晓理说，这事你跟赤峰市委组织部说，跟我说不是开玩笑吗！我在旁边听着也觉得滑稽，就跟那个人开玩笑说，我给你舅舅关照一下得了，说完还开心地笑。那个人不笑，一本正经，坚持让晓理帮个忙。晓理也坚持说这是正常的工作安排，让他舅舅跟市委组织部说。
第一个寒假，我有事要在赤峰停留几天。在晓理家时，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从赤峰打电话到阿旗是长途，在市区我没有熟悉的单位借用电话，就想用他家的电话打。
他面露难色，说这电话是公家的，不能乱用。还说，要不，你到邮政局打，电话费我给你掏。他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再用他们家的电话了，只能去邮政局打。
毕业时，我和晓理去《草原》编辑部向小说组长李廷舫老师告别——他是我们赤峰市巴林左旗人，我在《草原》上发表的小说，都是经他手编辑发表的。那天李廷舫老师跟晓理说，别让我回乡下当老师了，让他帮助我在市里联系个有益于文学创作的工作。晓理没有吱声。我不明白地看着李廷舫老师：晓理何以能在这方面给我帮助？李廷舫老师说，晓理的父亲是赤峰市委书记。
我目瞪口呆。
回去后，晓理没有求他父亲帮我联系工作单位，他说，他的工作父亲都不管。几年之后，我因为文学创作成绩突出，调到市报社当了编辑。那一年，晓理任市文联副主席，他父亲已经退休。我才明白晓理说的房子是借的、电话快撤了的含意。（文丨吕斌《品读》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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