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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子宫——“体隆”的人类始祖夏娃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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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4 09:55

原标题：行走的子宫——“体隆”的人类始祖夏娃像

根据作品中所呈现的隆腹女性形象的直观状态， 15 世纪前后欧洲绘画中的所有“隆腹女”形象可以分为“体隆”和“服隆”两大类。“体隆”指的是隆腹的裸女形象，“服隆”指的是隆腹的着衣女形象。

在 15 世纪前后，人文主义精神的传播使得现实的人、我们生活和呼吸于其中的世界在艺术作品中被呈现的机会大大增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神学主题的消失。长时间的教会统治以及对古典文化的兴趣使得基督教神学主题被当时的艺术家们再发现和再探索。罪恶和救赎是支撑基督教神学体系的基础和前提，而罪恶与救赎的关系即是：罪恶是救赎的前提。在基督教神学体系中，人类的罪恶由夏娃引诱亚当在伊甸园偷食禁果这一“原罪”而起，夏娃作为众生之母把这一“原罪”带给了全人类，自此，人类所有的罪恶和灾难有了根源。

公元四世纪以来，基督教开始重视图像在传教和救赎事业中的独特作用，相较于以往传教士的说教，大量与神学主题相关的图像作品被广泛采用以宣传基督教教义，其中最为典型的即是以亚当和夏娃为表现对象的作品。而随着人类宗教、文化、艺术等的不断发展变化，原本被认为是禁欲的、罪恶的夏娃图像，从中世纪、文艺复兴开始一直到现在，被不同地区、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艺术家们给予了不同的阐释与表达。而在 15 世纪前后的欧洲，绘画领域关于夏娃的作品中，人类的始祖夏娃大多以隆腹形象出现。从作品内容的角度划分，这一时期内绘画作品中隆腹的夏娃像可以进一步细分为夏娃独像、亚当与夏娃双像、被认为是第二个夏娃的圣母玛利亚像三个类别。

夏娃是“生命”的意思，最初出现于希伯来神话，是受到西方文化普遍认可的“众生之母”。她产生自宗教，也成为了西方文学、艺术史上一个备受创作者青睐又极其经典的女性形象。在中世纪末期的欧洲，包括扬·凡艾克在内的许多画家都将“隆腹”的夏娃纳入了常用题材，她们大多以裸体形象出现，当然也有部分夏娃形象并非全裸，这些作品都为研究“隆腹女”形象在那一时期欧洲绘画创作中的意义及产生原因提供了素材。

一、负罪的夏娃——充满忧思的夏娃独像

圣经故事里，夏娃在狡猾的蛇的引诱下和亚当偷食了伊甸园中的禁果，犯下了“原罪”，“女人见那颗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他丈夫，他丈夫也吃了”。上帝对于亚当和夏娃分别进行了惩罚，由于夏娃引诱亚当犯下原罪，上帝说：“我必须多多增加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必管辖你”。而对于亚当的惩罚，上帝说：“你既听从妻子的话，吃了我所吩咐你不能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地必为你的缘故受诅咒，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到吃的”。由此可见，上帝对于二人的惩罚由于其肉身构造的不同而有所区别：与必须苦苦劳动的亚当不同，夏娃作为女人，生育既是上帝给她的惩罚，也是上帝赋予她的职能。

上帝先造了亚当，然后以从亚当身上取得的肋骨造就了夏娃。而在创造了亚当之后，上帝之所以还要创造夏娃，有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上帝创造夏娃以使他成为亚当的帮手，“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更重要的，上帝创造夏娃是为了给亚当生儿育女。正如上帝对亚当和夏娃的赐福：“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在西方文化和宗教观念中，夏娃作为女人的生儿育女的功能比她帮助亚当管理自然万物的功能更受到重视，“正如《圣经》所说，造一个女人来做男人的帮手是必要的，但并不像一些人说的那样用于帮助他劳动，因为一个男人在劳动上帮助他会更合适，夏娃的存在是为了在繁衍后代的事情上帮助他”13。因此在西方绘画中，为了强调上帝对犯下原罪的夏娃的惩罚，也为了突出夏娃的生育职能和其生育的痛苦，艺术家们竭力突出夏娃的腹部，像孕妇般身躯的夏娃形象在许多绘画作品中均有出现。

朗布尔兄弟三人为贝利大公的祷告书中所作的插画《原罪与神驱逐亚当、夏娃离开伊甸园》中的夏娃、1432 年扬·凡艾克为荷兰的巴蒙大教堂所作的巨幅祭坛壁画中最右侧的夏娃立像、北欧画家古斯在 1470 年所作的《原罪》中的夏娃，都是以腹部隆起的裸象形式呈现。并且，这些夏娃像大多目光凝滞，若有所思，带有比较浓厚的宗教情绪，似乎正在反思自己犯下的罪责，也似乎对于上帝所赐的生育惩罚充满了哀愁，饱含了作为母亲的苦难。

《上帝的羔羊》是扬·凡艾克为荷兰冈恩圣巴蒙大教堂绘制的巨幅祭坛画，在画面最右侧有一幅单独的夏娃立像。在这件作品中，夏娃腹部凸起，表情凝重，裸像腹部左侧的大面积的高光更加凸显了夏娃肚子的圆润和立体感，而且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以夏娃的肚脐为中心，有一条类似妊娠纹的暗黑色的线条向上延伸到夏娃的两胸之间，向下一直延伸至用手遮挡住的夏娃的私处。研究者们一致认为，在这件作品中，扬·凡艾克所塑造的是正处于孕期的夏娃的形象，而且画家所要表现的并非是夏娃作为母亲的喜悦，而是夏娃这个承担着“原罪”的母亲的忧思。在这幅夏娃像的上部还刻画了夏娃的两个孩子该隐和亚伯互相打斗的场景：在圣经故事中，该隐是种地的，亚伯是牧羊的，当他们将自己的劳动所得同时供奉给耶和华的时候，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贡物，却看不中该隐和他的贡物，该隐一怒之下在某一天把他的兄弟亚伯杀了。作品中夏娃的两个孩子打斗、残杀的残酷情景更加印证了这一点，孩子从其邪恶的母亲身上遗传了罪恶，人类自在母亲的胎腹中已经获罪，正如上帝对罪孽深重的该隐的宣判：“现在你必须从这地受诅咒，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显而易见，结合整件作品来看，扬·凡艾克笔下的夏娃是一个怀孕的母亲，她隆起的腹部是上帝赋予她的职能，却并未能帮助她洗刷她所犯下的罪，此时的她和生产之后的她依然要面对无尽的痛苦和哀思，这样的夏娃形象更具有宣教意义。

二、性感的夏娃——与亚当在一起的夏娃像

《圣经》中，亚当与夏娃偷食禁果的故事反映了人类由野蛮向文明的过度，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之后，“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自此，羞耻感成为男人和女人对于两性关系的共有观念，男性的权威和女性的被欣赏成为整个社会的共识。对于夏娃与亚当的组合绘画，在欧洲艺术史上经历了一个从闭塞到逐渐开放的变化过程。在最早期关于人类原罪的起源的绘画作品中，夏娃和亚当都是被隐藏了性征的，不论男女都没有画性器官或第二性征，对官能美的追求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明显，如 1125 年左右绘于英国哈德韩圣波多弗教堂中的《原罪》部分的亚当和夏娃，亚当和夏娃双腿微屈地并排相向站立着，人物比例头小身躯长，显得非常魁梧，但是对于男人和女人都看不到明显的性别特征，甚至连形体也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只留下如人体解剖图一般的特殊艺术效果。

但是到了 15 世纪，亚当与夏娃组合像中的夏娃开始被艺术家赋予了明显的女性特征，虽然与维纳斯的有关表现相比较尚存在很大区别，但是对于官能美的追求已使得这位在独像中充满忧愁的女性展开了双眉。而在这一时期，即使是在“性感的夏娃”的表现上，艺术家们依然没有放弃对于夏娃隆起的腹部的热爱，夏娃与亚当组合像中的夏娃性感、典雅，有着富于官能美的肉体和富有生育意味的隆起的腹部，甚至可以说，她隆起的腹部正是绘画艺术对于女性官能美的大胆表现。如十五世纪上半叶，拉斐尔在梵蒂冈署名室中绘制的壁画《亚当与夏娃》以及提香于 1550 年所作的油画《亚当与夏娃之诱惑》。画面中夏娃体态丰满婀娜，表情舒展，腹部微微隆起，充满肉欲的美感。

德国的文艺复兴大师丢勒的油画《夏娃》，虽然也是一幅夏娃的独像，但是由于所绘场景为夏娃和亚当偷食禁果的伊甸园，所以与前文所提及的大部分夏娃独像不同，却与那些亚当和夏娃双像作品有些类似，在丢勒的这幅作品中，夏娃的腹部亦是微微隆起，却褪去了面部的忧愁和哀思，留下的只有女人体的优美与典雅。与丢勒同时代的另外一位绘画大师克拉纳赫的油画更是对夏娃这位“众生之母”的官能美的大胆表现，他笔下所有的夏娃形象都具有明显的曲线和官能美的肉体。在《伊甸园中的亚当与夏娃》（图 14）这幅作品中，亚当和夏娃被画成一对在上帝面前亲密地手拉着手的情侣，夏娃四肢修长，面带微笑，腹部的曲线可以看出她小腹微隆，手拿树叶遮挡住私处，似乎只是一位沉迷于爱情并且希望获得祝福的美丽少女。在《亚当与夏娃》中，站在苹果树下的亚当和夏娃相互依偎，丝毫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危险，这幅作品中夏娃腹部的隆起较前一幅作品更为明显，但是她优雅的身段和鲜活的肌肤都连同这隆起的腹部一起充满了官能的诱惑，与其说这是一个饱含苦难的母亲，不如说是借着表现一位母亲的名义来描绘一个与爱人在一起时姿色撩人的少女裸体。

三、生育的夏娃——夏娃与第二个夏娃的合流

在基督教神学理论中，对夏娃与圣母玛利亚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夏娃作为人类的母亲，是她引诱亚当犯下了原罪并且把罪孽传给了他们的后代——即全人类，而圣母玛丽亚作为圣子的母亲，是她的儿子通过牺牲自己的方式拯救了世界。玛利亚作为一个宗教形象，她以处子之身接受上帝的眷顾生下了救世主耶稣，因此在西方，玛利亚是艺术作品取之不尽的灵感来源，而且出于“众生之母”这个母题，圣母玛丽亚也因为她虔诚、顺从的品格被认为是第二个夏娃，“因童贞女（夏娃）对上帝的不顺从，人类因而落难、堕落、死亡；同样，因童贞女（玛利亚）的顺从，遵从上帝之道，人类得以复活、得生命。”在 15 世纪前后的欧洲绘画中，有一些将夏娃与圣母玛利亚合流来表现“伟大的母亲”这一主题的作品，有的把她们表现为妊妇，也有的把她们表现为分娩或哺乳育婴的妇人。如《圣母访问伊丽莎白》和 1450 年伏凯的《圣母子》像中的圣母玛丽亚作为第二个夏娃，在母爱这个主题上与真正的夏娃显示出了共性，画面以隆起的腹部这种直观的形式将夏娃和又一个伟大的母亲圣母玛利亚的形象合流并视觉化了。

当然，即使是在同样强调生育特点的情况下，艺术家对夏娃和圣母玛利亚的表现倾向存在很明显的差别，在绘画作品中，夏娃因其原罪多以裸像出现，玛利亚因其贞操多以着衣形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