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有声
原标题：年味有声
□柯粉玲
电话接二连三地响，不用想都知道接通第一句必然是“新年好！”平日不苟言笑、从来只把才华和风采交给工作的爹爹，这个时间节点也会对着话筒露出和煦笑意。我在心里哼了一声：“家人一年到头几乎从未享过这般福利，一部冰冷的电话机，竟让您乐此不疲地把心花一次次开到脸上。”
央视春节晚会正在进行得如火如荼，通常并不爱一起看电视的一家人，除夕晚上却自觉齐聚客厅。有些方言小品，南方人未必能听懂，也未必能领会其中的诙谐趣味，但并不妨碍全家人咧开嘴乐呵地眼往一处看。不一会儿，外面的爆竹声也此起彼伏。哥哥耐着性子等到11点半，才到阳台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大串爆竹，点燃的那一刻，旧年就算过去了，这叫关门炮。待到子时12点，他再燃放另一长串新爆竹，这叫开门炮，这一刻，新年才算来到。有时也会把两串爆竹依次紧挨着燃放，先点燃一串“辞旧”炮，紧接着便以“迎新”炮开年。
远处的天空，烟花飞舞，而此时屋里拜年的电话与鞭炮声几近同步地向高潮攀越。那个抢在零点零时打通新年首个电话的人，想来应是最幸运又深情的。当然，第二第三个打来的也无妨，皆带着满满当当的祝福与被祝福，福气会令接下来整整一年的日子丰盈又富足。
原本生活规律、作息科学的一家子，除夕可以不再遵守准时休息的金律了。“年”特意给刻板的日子额外颁发了几天“许可证”，许可你晚睡甚至不睡，许可你放声说话，百无禁忌。难怪孩子们那么渴望过年，我这个平日喜欢独处的不合群的人，对于过年的热闹也心生欢喜。唯一叫人烦恼的，是走在路上总有淘气者防不胜防地甩出几个响炮吓我一身冷汗。
当我伫立光阴深处向多年前回望，总能发现年少的我即便站在爆竹声中一脸无奈表情，却依旧享受着年味的有色有声，以致多年后，再与庚子春节猝不及防地又打了照面时，便更加怀念那些滋养着一个瘦弱女孩成长的青春时光。原来，正是那最接地气的人间烟气，才能叫人把心妥妥地安放啊。
传说古时有兽曰“年”，每到除夕晚上就出来祸害百姓，人们掌握了它怕红色、畏火光、惧炸响的习性，故而除夕夜贴红春联、著红衣裳、燃红爆竹以驱邪祈福。2000多年前人们充分利用自然资源，点燃竹子致其炸裂后发出激越高亢的噼里啪啦响声，“爆竹”即来源于此。直到后来随着火药和纸的发明，科技才“解放”了竹子。但“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的习俗，千年来依旧凌越神州大地，带着历史痕迹，托起民间温暖。
奇怪吧，我记忆里的过年竟跟味蕾没多少关联，却与“声音”有多么奇妙的心心相印。我至今仍记得过年数新钞的刷刷声，总是如乐在耳，无数次在梦里回放——那时过年回老家祖宅，亲朋好友都给我挺括崭新的压岁钱，不过是四角、六角、八角的几张零钞，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元，但一个春节攒下来，我的压岁钱总要比同龄人多出许多。婶婶时常打趣问我：“今天数清楚了吗，到底攒了多少？”我迟疑地想了想，不觉又拿出钱来再数一遍，数着数着又让翻动新钞的声音分了神，还得从头数起……虽说节后这些钱都会悉数上交给母亲，但曾经拥有的那几天，我总是痴迷于聆听翻动新钞的声音、细品新钞的香味，享受着那种独特的愉悦。
随着时光飞逝，我们年少时的年味，那种气息竟慢慢淡了。过节的色彩倒是日新月异，但各种声浪所组合出的暖烘烘喜洋洋的年味却日渐消遁。我这个笨女孩长大后，既有感于年味声音的日渐缺失，又有感于自己童年味蕾的记忆欠缺，于是立下鸿愿，要为孩子钻研出一道记忆深刻的“年味菜”，好让他成长后想起“年味”时，能自豪地说：“那是妈妈的味道。”可当我信心满满地问孩子：“过年你最喜欢妈妈做的哪道菜？”“啊……太多了呀……一定要选的话，就白粥配咸菜吧。”我听罢呆若木鸡。孩子的答案里显然有幽默调侃的成分，但也恰恰说明，到了这一代的孩子，“年味”似乎已淡极若无，似乎味觉嗅觉视觉早已在一整年里被填满，过年时已无特别之选。
恍然间，我看见唯有爹爹仍披着一脸光芒，在响彻云天的背景音乐中，对着话筒咆哮：“新年好呀！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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