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人间至味【爱申活暖心春】
原标题：岁末的人间至味【爱申活暖心春】
汪曾祺散文里提到曾见一幅旧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瓦罐，插着一枝梅花。题字曰：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我想，如果画的是崇明，应该写成：农家除夕无他事，蒸了年糕便过年。
腊月廿三，小年夜。这一天，崇明人会张罗一餐“廿四夜饭”，会吃青菜、慈菇和豆腐烧熟作馅，再用百叶包裹而成的“卷银包”，还有赤豆饭，象征做人的“一清二白”，保佑来年的平安顺遂；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年”的味道便浓郁丰富起来，就像从一幅浅淡的水墨画，转而写意重彩，变成了祥和喜庆的年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村前村后，屋里屋外都忙碌起来，贴对联、办年货、蒸糕的蒸糕、做酒的做酒……这时的崇明是没有闲人的，连懒猫傻狗都走街窜巷地活跃起来，年夜饭的味道已经依稀可闻……
各家的年夜饭都不尽相同，但是崇明糕却是崇明人从小到大的心头至味。除夕餐桌，可以没有鱼，可以少了肉，可以奢，可以简，但是年夜饭都不会少了香糯甜软的崇明糕。崇明人用最常见的糯米、用最简单的蒸煮做出朴实无华的美味。糕，寓意着“高”。我们就是用糕来承载自己的乡土情结，不论去到哪里，心头的那块“糕”就在那里。我喜欢红糖糕，加一些自己喜欢的红枣、桂花、核桃仁，蒸好出笼，切一块拿在手里，热腾腾、软糯糯，像是触碰到了儿时最温润的时光。小时候，爷爷蒸糕时我们小孩儿是不能说话的，就怕说出的话里带个“生”字，然后整笼糕都会因为这个字而熟不起来。
所以，每到蒸糕时，爷爷的表情就会严肃而拘谨，让人忍俊不禁。时间不曾止步，糕也年年在蒸，爷爷却已经不固执于这个“生”字，蒸糕的场景变得温情又珍贵起来，让人的心软得像刚出笼的崇明糕一样。几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不能说“生”依旧没懂，可我却至今守口如瓶，就像守住了最美好的岁月过往一样。
除了每年必备的糕，要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是妈妈最甜蜜的烦恼。年前几天，妈妈总会问：“乃年三十夜弄点哈吃吃?”我总会戏谑地回答：“吃蟹太费事。”崇明话的“哈”是“什么”的意思，而蟹的发音也是“哈”，所以常有人玩笑说，崇明人天天吃大餐，因为顿顿都有蟹。虽不是顿顿，但年夜饭有蟹也是平常不过的。梁实秋说，蟹的美味让人专程飞去香港吃蟹解馋。依我看，何必跑那么远，崇明的清水蟹虽不是盛名远扬，却是货真价实的饕餮美味。一方水土，成百种滋味，崇明蟹便是其中一种，所以崇明人吃蟹有一种理所应当的骄傲和幸福。年夜餐桌，除了清蒸，我们还会做“面拖蟹”。用面粉调成糊状，裹覆在蟹壳外面，过油定型，然后浓油赤酱地红烧，面粉和蟹膏、蟹黄交融在一起，面疙瘩里都是蟹味，鲜美至极。地道的农家风味伴随着热烈浓郁的年味扑面而来，这便是过年的味道啊！
在崇明，客至宰羊是最大的礼遇。崇明人家一般都会自己养上三两只白山羊，或有贵客来，或是喜临门，再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便会杀鸡宰羊，以待宾客。土生、土养，肉肥而味美，所以崇明羊肉美名在外，是老饕们的一缕执念，而崇明人的年夜饭更是少不了这道“压轴菜”。和城里人吃羊肉火锅、白切羊肉、喝羊汤不一样，我们的做法可谓是很有农家特色。先把羊肉和萝卜一起氽水去腥，然后红烧，等羊肉已经完全入味，骨酥肉烂时，再下入刚从地里摘下的青菜，一定要趁着青菜生熟转念的瞬间出锅上桌，红的肉、绿的菜，羊肉的味道伴着青菜的清香，让人大饱眼福和口福。我在想，是谁想到把这两种迥然不同的食材杂糅交融到一起；是谁用农家生活的智慧让它们生出了别样的味道和欢喜；是谁让“年”又多了一重让人想念的滋味？
“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我想，或许在七百多年前的某一天，某个崇明人受了诗经的启发，在某个新米既得的秋日，想自酿美酒，用以庆收吧。崇明老白酒，名字虽烈，但其实是一种自酿自饮的米酒，香味醇厚、温和上口，新酿时甜味胜于酒味，连小孩子都可以喝上半碗。自家酿酒一般都会在腊月，年节至，佳酿成，年夜饭如果少了老白酒的味道，就像元宵节少了彩灯、中秋节缺了月亮一样扫兴无趣。爷爷爱酒，一日三顿，所以他酿酒都是以缸来论，我常常会趁着酒还没“老”的时候偷喝一碗，清冽酸甜，像童年的味道。我以为，农家的酒，不论浓烈寡淡，都是质朴生活里的佳酿。在月穷岁尽之日，喝一碗自家新米酿成的酒，这一年的劳碌辛苦、收获得失一定如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我想，这酒应该不只是酒味，还有甜味、苦味和对过去一年的留恋之味……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年夜饭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辞旧迎新最温暖的仪式，不论有多少道菜，不论有酒与否，不论酸甜苦辣，重要的是和家人一起准备年夜饭的这个过程，这顿饭里有家人的陪伴和关爱，有对未来共同的努力和期许。妈妈说，除夕夜得吃馄饨，象征明年有运有财；爸爸说，年夜饭得有鱼，年年有余；爷爷说，吃饭前得先煨灰堆，预示来年红红火火；奶奶说，三十晚上得留一碗饭放到大年初五，祈愿下一季的五谷丰登；我说，你们都在，年夜饭就是这一年中最好吃的一顿饭。
来源：上海宝山官方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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