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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湄:作家的职业|文学自由谈

原标题:川湄:作家的职业|文学自由谈

作者|川湄

作家在文学创作之外,都忙些什么呢?大约都在忙着体验生活吧——他们很少单纯地享受生活。

作家本身的经历,往往比他们的作品更具传奇色彩。马尔克斯有本书叫做《活着为了讲述》,书名极富文学魅力,一看就知道是自传性小说。

文学与生活有时候是一体的,作家往往在自身的体验中,获得写作的激情和材料。经历就是财富,这个话用在作家身上可谓恰如其分。前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也说过,每个作家都应该有一段有趣的经历。作家至少有一种天分,就是跳出生活看自己,能够把自身经历变成文学作品,靠扎实的生活体验打破心灵的壁垒。

传奇作家,是成名作家的别称。传奇与成名互为因果。

只有赋予日常生活以文学性的视角,作家才有可能脱胎于生活,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传奇。所以,一个人在成为作家之前,要有一定的生活体验,更要有安身立命的职业,哪怕是个非正式的职业,比如所谓打工者,甚至行乞者。

作家必须有另外一个职业——这是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给青年作家的忠告。要在职业生涯中获得创作体验,作家得有文学自觉和自我意识。要在生活中多观察,发现,感悟,不畏艰苦地积累各种体验,进行深度思考,直到最终能够从自己种植的一只饱吸阳光的甘蔗里榨出甜美的汁水。在职业生涯中获得创作体验,这是作家颇为重视的一条体验生活的道路,但是职业生涯这条路上的风景有限,容易令人失去新鲜感。

关于作家最好的职业,我的看法倾向于做演说家。作家以作品获奖并且立足文坛之后,在国内外举办过的文学讲座,那些讲稿就可以出一本又一本的文集。比如,我手头就有这样一部作家演讲集,作者是中国的诺奖作家莫言。然而以演讲为职业的作家必须在成名之后,必须在成为思想领袖之后,拥有一定量的“粉丝”,才有发声的机会。这样的荣耀,属于那些获过国内外大奖的极少数作家,人们看重的是他的名声,而不是他的思想。我一直认为,思想永远不能直接造就作家,而艰苦卓绝的写作才能。

还是听听那些知名作家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吧。

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看好把医生当作作家的第二职业。他认为,医生的职业可以跟作家的职业形成互补,能给作家以更新鲜、更深刻的体验:

第二职业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但不能是新闻工作,因为新闻工作在某些方面同作家的工作过于接近,而在很多方面又是徒劳无益的;这不是一种职业,这只是一种概念,而我说的是真正的职业;无怪乎从医生中间产生了这样一些杰出的作家——你们可以从截然不同的角度去观察生活,从另一种职业的观点去认识生活。

——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论短篇小说》

依照他的看法,医生的职业对于作家更有补益。医生转型为作家而功成名就的例子确实比较多,众所周知的就有鲁迅和余华。我想,其中的道理就在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这段话里吧。然而,做过医生的人完全抛弃了医生的职业而成为著名的文学家,这似乎与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要求完全不相符了。鲁迅抛弃医生的学业而从文,是因为感到改造国人灵魂比救助国人身体更为迫切;余华抛弃医生的职业是不愿意在病人的口腔里寻找风景;此外,还有海明威抛弃了记者的职业……任何职业都不见得能成就一位作家,而任何职业甚至没有职业也都无法禁锢一位作家。

海明威说出了伟大的写作需要全心全意这样一个事实:“打算写出具有永久价值的东西是一件专职的工作,即使每天只有几个钟头用在实际写作上。”我是从《世界著名作家访谈录》这本书上看到这句话的,我特别留意这些作家谈到的作家的职业问题,以及新闻工作与文学创作的关系。我发现,他们的观点大都是建立在个人经验的基础上,以致多有矛盾之处,难以形成定论,读者必须留意他们的弦外之音。

福克纳说作家最好的职业是妓院老板:上午寂静无声,入夜欢声笑语。马尔克斯表示赞同。对马尔克斯来说,我以为最好的职业是驾驶直升机:上午在一个荒岛,下午在一座大城市。以《美丽新世界》驰誉世界的赫胥黎说:“我认为作家没什么理想的职业可言。作家几乎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写作,即使是完全孤独时也照常写作……我想最好的职业莫过于广交三教九流,看看那些人的兴趣。”

其实,作家从事任何职业都可以,因为他们首先也要谋生。作家要有尊严地生存下来,然后才能谈得上创作。那些决定献身文学的人,如果没有遗产可以继承,没有可靠的赞助者,如果再没有一个职业,是不可能进行写作这项创造性(对于个人便是消耗性)事业的。

海明威在自传性文集《流动的盛宴》里,还写过自己专职从事写作后如何被饥饿所打击的:“经济上的保障由于使你免于忧虑而成为一个巨大的帮助。忧虑破坏写作的能力。不健康是不好的,以此类推,它产生忧虑,而忧虑侵入你的下意识,破坏你脑子里储备的东西。”在回答记者“你认为拥有教学位置的大量作家们已经损害了他们的文学事业吗”的提问时,海明威的回答非常机智:

这要看你所说的损害是指什么。这是曾经被污损的妇女的用语吗?或者这是政治家的妥协、让步吗?或者是对于在你和你愿意多给一点钱但是以后再给的食品商或者裁缝之间所作的妥协呢?一位既能写作又能教书的作家应该是两种事情都能做的。许多有能力的作家都证明了能够这样做。我知道我不能做,但是我羡慕那些曾经能够做到的人。然而我认为学院的生活能够结束外界的经验,这可能限制世界知识的增长。

那么从事新闻工作的人,他们的文学创作又是怎样的情形呢?他们将会一直受到公共话语和新闻话语的损害吗?想想为新闻写作赢得巨大荣誉的《奥斯维辛没有新闻》,所有对新闻工作者说三道四的人,都应该紧紧抿住自己的双唇。记者出身的作家,赢得诺奖的就有海明威,由他来回答这个问题最有权威性了。他说:“新闻工作不会损害一位年轻的作家……可是过了一个特定的时刻,新闻工作对于一位严肃的有创造力的作家会是一种日常的自我毁灭。”

赫胥黎也对这个问题做出了类似的回答:

我衷心推荐作家能有这种新闻工作的基本训练。它逼得你什么都要写,逼你发挥能力,要你在极短的时间内精通手头上的材料,并且使你留意眼前的事物。话虽这么说,幸亏这段时间并不太长……

马尔克斯被问及新闻工作对他的文学创作有什么帮助的时候,做出了正面肯定的回答:

是的,但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它使我有效地掌握了语言这个工具。新闻工作教我如何把故事写得有血有肉。让俏姑娘雷梅苔丝裹着床单(白色的床单)飞上天空,或者给尼卡诺尔·雷依纳神父喝一杯巧克力(是巧克力,而不是别的饮料),就能使他腾离地面十厘米,这些,都是新闻记者的描写手法或报道方式,是很有用的。

听着这些名家的高论,我知道他们都侥幸得到过新闻工作的文字强化训练,而没有被新闻工作所贻误、湮没和毁灭。

我相信任何偏见都是为无知的弱者准备的。没有思想、没有文学雄心的人不懂得珍惜创作时间,赶庙会一样地去各种文学现场看热闹,不免会听到各种自我膨胀的写作者大放厥词,不免会受各种论争言辞的污辱和伤害,于是更加动摇不定,没有长进。

说到底,成功的作家是无所谓职业好坏的。从记者到教授,从萧乾到余秋雨,职业是写作的物质保障。写作者不该轻视任何一种职业。

真理隐藏在语言和事件的背后。当一个人对别人的职业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地提出劝告和警示的时候,我会对他的无知自大和惊人的冷漠,表示极大的愤怒和同情。即便上帝也不能以自我为中心,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坐标点。我痛恨任何人公开发表的一切对职业的偏见。

有志气的作家可以凭职业生存,但不会拿职业作为文学创作失败的借口。职业不能使作家获得尊严,作家却可能使职业获得尊严。在人和职业之间,人是能动性的,看不到人的能动性而大谈职业对作家的危害,不是逻辑不清,就是浅薄傲慢。

(来源:《文学自由谈》2020年第6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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