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寄簃公｜ 沈家本父亲沈丙莹的仕宦之路
原标题：品读寄簃公｜ 沈家本父亲沈丙莹的仕宦之路
专栏·品读寄簃公
耄耋之年，依然品不尽先曾祖的人生
网络图
沈氏家族几代人，在科举之路上艰难攀援。但在沈丙莹之前，竟没有一位成功
文 | 沈厚铎
责任编辑 | 尹丽
沈家本与他的父亲沈丙莹各有一首咏湖州夹山漾的诗。后者的诗题为《过夹山漾》，收在《春星草堂集》；前者的诗题是《夹山漾秋泛》，收于《枕碧楼偶存稿》。
沈丙莹的诗作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进京赴考的路上。船经夹山漾，悠然诗兴写下了这首《过夹山漾》：“丙舍经营数往还，橹声遥度郭西湾。浪花高卷全平岸，云脚低飞不碍山。秋兴顿添乌桕冷，幽栖欲共白鸥闲。浮家便是张渔父，多事春官一纸颁。”
船经夹山漾，在缓缓游动的乌篷船上，沈丙莹眺望两岸，眼前的一切勾起了他的回忆与无边的冥想。夹山漾是从老宅出入的必经水途，菁士公（沈丙莹字菁士）年年到妙西坟茔扫墓，已经是“丙舍经营数往还”了。
行船穿过郭西湾，将要汇入碧浪湖时，“浪花高卷全平岸，云脚低飞不碍山”。虽无惊涛骇浪，也是浪花高卷，两岸青山苍翠，白云低飞，秋天的景色醉人，然而两岸的乌桕（乌桕树叶在秋季颜色变红，鲜艳夺目）已经预示寒冬将近。
这使人联想，能如悠闲的白鸥自由幽栖，是何等惬意。隐逸的居所，如同白居易《九日醉吟》所描写的“身从渔父笑，门任雀罗张”才是理想的清净的生活。可那多事的礼部，又颁布了甲辰恩科的文告，无奈诗人只得进京备考。
诗中既描绘了迷人秋色，也表达了屡试不售的颓丧与欲求隐世而不能的无奈。在那个时代，科举高中是知识分子成功的标志，是个人施展抱负的唯一正途，更是改变生活现状的最佳路径。沈氏家族几代人，在这条路上艰难攀援，但在沈丙莹之前，竟没有一位成功。
据《蓼庵手述》记载，沈丙莹之前的先贤们虽是各个苦读、生计艰难，却没有一位踏上科举前程。菁士公祖父沈国治“前后省试十八科，屡荐不售”，六十有一之时，仍笃志不倦。沈丙莹之父沈镜源陪同他赶考，之后回忆道：“余随侍入闱，府君三场出闱，因患痢甚剧，极委顿。十六飞棹至家，卧疾纔十一日，参苓无效，九月二十七日，竟弃不孝弟兄而长逝。”试而不中，甚至搭上了性命。
沈丙莹的父亲沈镜源，“三十六岁，辛酉，始公交车北上，应礼部试，不售”“辛未、甲戌，屡困公交车”。在未能得中的情况下，为了求取公职“五十二岁，丁丑，大挑应试（清制，举人经会试三科未录取，即由礼部分省造册，咨送吏部，钦派王、大臣面试拣选优秀人才，每六年举行一次，十取其五。选取者分二等，一等以知县用，称“大挑知县”; 二等以教职用，称“大挑学正、教谕”）。房荐吕子班师，现任宁波太守，力荐又未果”。
“迨己卯、庚辰，连前共九赴礼闱。”在九次参加礼部会试不中后，沈镜源无奈只得再次北上应挑。终于“丙戌，因值赴挑鬻产北上，幸列二等”。也就是说，1626年，他卖掉了家产，凑足了路费，再到北京参加大挑，终于获得二等。
次年，选授庆元县教谕，沈镜源总算有了公职，于是携眷赴任。这是沈丙莹的先辈们，在科举路上取得的最好成绩。
而沈丙莹诗中提到的这次会试，他仍然名落孙山。不过，礼部又颁布了太后七旬（乙巳）恩科的文告。所以，他虽然落榜，却没有离开北京。一则省去往返路费，二来也利于集中精力攻读备考。更何况，北京是全国社交往来的中心，常住此地也有了更多广泛交流的机会。
这一年，沈丙莹乙巳科的考试发挥良好，终获三甲第十五名。自此，他得以迈过进士门槛，踏上仕宦之路。
沈丙莹被分派任刑部四川司主事职。兴奋之余，他有些惆怅，遣诗抒怀作《授官刑部宿四川司示徐子舟同年》诗：“王李魁奇士，当年此唱酬。于今三百载，犹说白云楼。鞅掌功名薄，停年月日遒。寂寥怀古迹，谁与继风流。”
“王李”是明代文豪王世贞、李攀龙的并称，二人可以说在当时是文坛魁首奇士。王李与徐中行、梁有誉、宗臣等文化名人结成诗社，相互多有唱和，有明代“后七子”之称。尽管到了沈丙莹所在的时代，他们已经是三百年的人物，但说起“王李”，还是不能不提到“白云诗楼社”。
以吴维岳为代表的刑部“白云楼诗社”，是嘉靖二十年代京城文人唱和的中心。“后七子”王李等人结成诗社的文化现象，是在前人“白云楼诗社”文化影响下逐步形成。因而“于今三百载，犹说白云楼”。
而如今的文人们都在为把自己的名字写入“功名簿”而奔波劳碌，疲惫不堪。就算是以年资取仕，日月如梭也把人熬老了。诗中“停年”，指自北魏始的选官制度“停年格”。北魏孝明帝后，为解决官职少，应选者多的矛盾，授官不问才能、功绩，一律凭年资补缺叙用。
在八股文的压榨下，人们已经精疲力尽，何来专心创作成就的风流奇士？沈丙莹于是感叹：“寂寥怀古迹，谁与继风流”，一泄内心的艰涩与惆怅。
从《过夹山漾》到《授官刑部宿四川司示徐子舟同年》，沈丙莹作为一代知识分子，表达了对科举制度的无奈追求。在帝王时代，科举或给予了知识分子公平竞争的机会，从而为国家选拔人才发挥过积极作用，但这种束缚人们思想的制度随着时代的发展，的确应该被淘汰。无怪乎在清末改革时，保定知府沈家本积极地把府学改为学校。
清朝时期科举考试。 图/网络
沈家本的《夹山漾秋泛》写于同治四年（1865年），这一年寄簃公沈家本请假返浙乡试。从时间推测，这首诗确切的写作时间应该是考试以后回湖州等待揭榜期间。
这段时间，沈家本的心情自然是充满了焦虑与期待，因而游历家乡山水也是一种消遣。于是，三两好友，泛秋小酌，荡舟碧水，自然是其乐无穷。《夹山漾泛秋》就这样写成了：“秋高放棹白云隈，残戍西风猎猎催。一树斜阳红断处，道场山翠入船来。”
飘逸的心境，以及诗人的渴望与等待的无奈，在短短的二十八个字间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天高气爽的深秋，一只小船驶向无际的白云深处。然而，边疆吹来的猎猎西风正催促着秋天离去。远处，斜阳照射树端，枫叶闪闪展现点点鲜红。小舟顺流东南而下，远远的道场山的翠屏映入眼帘，似乎那万寿寺的山门移到了船上。
从《夹山漾泛秋》，可以感到年轻的沈家本对未来的预期和向往。这时的沈家本，虽然在刑部还是一名小员司，但他正信心十足地在科举之路上奋进。
而沈丙莹的《过夹山漾》，则反映了一位不得不为功名而拼搏、不得不为踏上仕途而艰辛前行的中年知识分子的矛盾心情。父子相隔22年，同样以夹山漾为题作诗，然而所反映的心境形成了鲜明对照。
作者简介
沈厚铎，退休于中国政法大学，沈家本四世孙。
END
视觉编辑 | 王硕 马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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