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让反思成为一种时代精神 | 三明治
原标题：2021，让反思成为一种时代精神 | 三明治
文 | 依蔓
我想谈一谈苏格拉底。
在距今2420年前的希腊，苏格拉底被三个雅典公民提起公诉，并最终被施以死刑，罪名是左道邪说、煽动偏见、腐化年轻人的心灵。
柏拉图在《申辩篇》中整理重述了苏格拉底在法庭上的自我辩诉，苏格拉底说：
“如果我告诉你们，每一天都讨论善和所有其他你们听我谈论的题目，以及检讨我自己和别人确实是一个人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以及一个不能做这种检讨工作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你们更不会相信我。先生们，无论如何，我强调，我说的都是事实；虽然用它来说服你们很不容易。”
——《苏格拉底之死》，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柏拉图著，谢善元译
这段话在如今常常被简化为一句更广为流传的表述：未经审视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苏格拉底所说的“检讨”，或者说也可以被翻译成“反省”、“反思”、“审视”的方式，是通过“助产术”式的辩论和谈话，对许多看似不言自明的概念或事情进行追问。比如在《美诺篇》中追问德性是否可以被教授，在《理想国》中追问什么是正义，在《会饮篇》中追问什么是爱，什么是美。苏格拉底的追问惹恼了许多雅典公民，但也完成了西方哲学重要的转向，从对自然的关注转向对人，对现实的关注。
哲学离我们遥远吗？并不。这样苏格拉底式的追问和反思的精神，也恰恰是三明治自2011年成立以来一以贯之的。
10年前30岁左右人群出生于1980年左右，他们的成长伴随着1978年改革开放的进程，之后是国企改革或企业重组引发“下岗潮”，“铁饭碗”整齐划一和稳定的生活方式成为过去，技术引发的第一波互联网创业热潮刚刚开始，市场和社会为年轻人提供了比父辈更多的选择和机会，但也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和风险。
因此对于这些处于“三明治”一般的夹层状态的人们而言，他们可以选择相对安稳的生活，努力建立和维持“三十而立”的传统中产身份，但所受的教育和全新的社会环境又让他们不甘于此。于是很多人开始思考与父辈不同的生活可能，开始思考并反向地追问自身：
我是谁？我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真正能够让我投之以热情的事情是什么？我的人生可能性还有什么？
三明治的2011年故事回顾
《西乔：我在过着很奢侈的生活》
如同三明治的第36号会员，简单心理创始人简里里在九年前的文章里写道的那样，“2011年一整年，都在提醒自己进入了‘三明治’的状态。这一年我自己的工作开始进入瓶颈期，对按部就班的工作越来越疲惫，对生活的好奇感越来越强烈，渴望成长，渴望尝试新鲜的事物。我每天脑袋里面轰轰隆隆地过小电影，却没有任何创造和输出，这让我开始对自己不满。我一边被捆绑在生活的大板子上，动弹不得；一边想要‘做好自己’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一边拒绝所谓‘成熟’，一边跟着生活的洪流滚滚向前。这一年有很大很大的迷茫，和很大很大的冲突，也有很大的动力和希望。”
真正的反思和审视，最终是指向行动，指向未来的。
十年来三明治记录了很多创新生活的尝试和实践，无论是微小的调整和改变，还是重大的人生轨道转向。尽管很多时候要作出与“主流”或他者不同的选择，充满了挑战和困难。
三十而立？三十明志，更为重要。
01
我刚刚过了33岁，和梓新在10年前创办三明治时的年纪相仿。
三明治的伙伴们时常会讨论，10年过去了，当年刚刚进入大学、跨入20岁门槛的年轻人走到了新的人生十年，我们是怎样的一代人？我们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环境中生长起来，受到了怎样的影响，又面临着哪些困境？
过去几年，有更多人在三明治写下自己的故事，因此在和他们的共同记录中我们得以窥探到一些痕迹。
比如和10年前相比，出生于独生子女政策“全盛时期”的这一代人，似乎拥有了更优越的物质条件、社会资源，有更多选择机会和可能，但这一代人也更多地陷入一种原子化的孤独，我们面临着更强大的控制和焦虑，来自于家庭，来自更显性的同辈压力，来自于更强力、更无孔不入的资本和商业浸透。我们也面临着社会飞速发展带来的巨大撕裂，城乡的撕裂，阶级的撕裂，由此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信息茧房，人们被动并也习惯置身于观念的同温层。
这一代的“三明治”面临更频繁出现的无力感，虚无感，意义的消解，理想主义的崩塌，许多人缺乏爱与被爱的经验和能力。当被迫以成年人的身份面对社会时，很多人往往展现出一种未战先怯的姿态，自我在社会的巨大齿轮之间变成了碎片式的存在，商业价值成了压倒性的成功标准，“丧”、“社畜”、“内卷”成为精神和话语上最后的抵抗。
在全然拥抱崇尚效率和利益的工具理性，或消极抵抗甚至缴械投降、对未来不抱希望之外，我们还有没有别的，更有建设性的选择？
和10年前一样，Reflection，向内反思和回归自身，依然是一种路径。
什么是反思？反思是一连串的行动，而不是做安静的沉思者。反思意味着要有直面现实的勇气，跳出自身局限的视角，进而提出问题，追问意义。
这种对意义的反思和追问可以是宏大的。
比如我是如何抵达今日，我想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如果刨除父母、子女、职业身份这些外衣，我如何之为我？什么是我愿意为之投入百分之百的热情之事？什么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妥协和舍弃，想要珍惜并保有的东西？
这些反思和追问也同样是具体的，如同我在许多三明治写作者的身上看到的那样。
一个母亲追问如果她不像周围的女性一样，对孩子有极度专注热烈的爱，是不是就是错的？一个经历两次离异的纪录片导演追问，独立女性难道只能用变得强悍来彰显自我的独立吗？一个离开996职场在芬兰重返校园的设计师决定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的内心就像住着一位批评家，总是喋喋不休的在指出自己的错误。
鲨鲨：《身为母亲，我有一个不能告诉孩子的秘密》
《王嫣芸：离婚后的四年，从全职太太到导演兼制片人，独立女性应该是怎样？》
Pt：《辞掉了996互联网工作之后》
他们以极大的勇敢和真诚，首先选择去直面自我，去看见有哪些事情曾经影响过或仍在持续对自己产生影响，去看见和接纳真实的感受和情绪，去看见自己的能量和热情，去看见困住自己的东西，去真正地看见自己想要去面对，也许暂时还没有能力面对，正在积攒能量去面对的生活真相。
他们写下的故事从不回避艰难、困惑、创痛、矛盾，并不强求给出一个明确而漂亮的答案，它们才更接近人生的复杂与丰满，成为一面面小小的镜子，让我们在其中照见自己，获得共鸣和启发，知道自己的许多感受和处境并不孤单。
一位作者告诉我们，“有很多事情想写出来是需要勇气的，大家好像都习惯了在社交媒体上去展示那些生活中的自以为的高光时刻......但生活从来都是以真实的面目待你，而去尽可能诚实地记录下来，是对自身生活的一种真诚态度。”
我们用书写和反思，去实践一种温和也更笃定的抵抗。
02
每年年底，Google都会发布一个叫做Google Zeitgeist的搜索数据统计结果，总结当年人们主要在关心什么。2020年的数据已经发布，Google发现人们已经习惯了一种因为疫情而来的生活新常态，“a new normal”，因为搜索热度一直高居不下的是可以在家自制的“Dalgona coffee”，400击咖啡，以及一种叫做香蕉面包的健康食谱，另外还有如何自己在家剪头发。
Zeitgeist是一个来源于德语的词汇，意思是“时代精神”，能够反映一个时代或历史时期的精神气质、情绪面貌的思想、信仰。
那么我们这个时代的Zeitgeist是什么？
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时代精神，可以被一个强权或个体所控制或定义。一个时代的时代精神，是由生活在当下的所有个体的合力所共同塑造的。每一个个体如何思考、如何选择、如何行动，都将对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以及未来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产生影响。
如同萨特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谈到的，“当我们说人自己作选择时，我们的确指我们每一个人必须亲自作出选择；但我们这样说也意味着，人在为自己作出选择时，也为所有的人作出选择。因为实际上，人为了把自己造成他愿意成为的那种人而可能采取的一切行动中，没有一个行动不是同时在创造一个他认为自己应当如此的人的形象。”
也就是说，我们选择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作为个体我们如何回应身处于一个共享整体性危机的时代中所遭遇的各种处境，如何关照当下自己的生存状态，如何思考，如何表达，如何行动，就是在选择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也在选择希望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说在由2021开启的新十年里，三明治想要倡导或将什么作为我们的精神内核，那么我们希望是这样一种反思的精神，审视的力量，一种不含敌意的清醒和坚定。
因为愈是动荡的当下，愈是在漩涡之中，愈是有反思和追问的必要。意义本身不会无缘无故地显现，在反思、追问和行动中，才能获得真正有价值，能被更久留存的确定感和意义感。
然后去做一些难的事情吧。
学习无视他人希望你满足其期待的目光，去推开一些边界，去小小地破坏和打破一点什么，拒绝被异化。去勇敢，去真诚，去碰撞酒杯，去拥抱身边的人，去爱，去保持天真，去相信一些很多人嗤之以鼻不再相信甚至不再谈起的“无用之事”。哪怕我们曾经在这个过程中摔过跟头，但也不要妨碍我们相信那些美好易碎之物的价值。
这是在碎片化的、一切随时可能“烟消云散”的时代里，让我们得以抓住一些稳定的东西，变得真正自由的方式。
最后，想和大家分享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一首诗的节选。
神在近处
只是难以把握。
但有危险的地方，也有
拯救生长。
山鹰栖息在
幽暗里，阿尔卑斯山之子
无畏地越过深渊
从轻易搭成的桥上。
——《帕特默斯》，荷尔德林，林克译
愿新的一年，我们都拥有无畏越过深渊的勇气。
· · · · ·
本文作者
依蔓
三明治主理人。做了七年的哲学学生，相信时代洪流之下个体命运的记述包含着大部分重要的人类母题。在和不同的人真诚、坦荡的对话和连接中，总是能获得许多能量。我用文字和他们交换故事。主要作品：《刘子超：中国人如何观察世界，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题材》 《杨潇：写字的人一定要靠写作养活自己吗？》 《厦门沙坡尾的渔民，在失去他们的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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