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不等于真实
原标题：事实不等于真实
照片清晰逼真、分辨率高，但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印象派、写意画；历史传记准确、写实，但还是有不少的人喜欢读小说；纪录片真切确凿、科学性强，但也有更多的人喜欢看故事片；历史剧、现实剧充满历史感和现实感，但为数不少的人却喜欢科幻片。
人们为什么喜欢那些充满虚构色彩的艺术呢？难道人类不是把真实当作终极追求吗？
在经验主义者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人们的视觉感官所得即为事实，而事实即为真实。但实际上，听觉可能会给我们错讹的流言蜚语，视觉也有可能给我们虚幻的梦幻泡影。大量的幻听、幻视及视错觉都在提醒人们：人类的感官多么靠不住。当我们用点燃的香烟快速画圆圈的时候，红色的烟头看上去就连成一个圆环，这就是“视觉暂留”现象，也就是人眼在某个视像消失后，该物像在视网膜上滞留0.1—0.4秒左右。有趣的是，科学家和艺术家利用视觉暂留现象，拍摄连续性的画面，再以每秒24帧画面匀速转动，一系列静态画面就会因视觉暂留作用而造成一种连续的视觉印象，产生逼真的动感，这就有了电影画面的连续动态感。眼睛所看到的诸如烟头圆环、电影连续画面这些事实，却并不是真实的影像，而是错觉的幻象。戏剧、电影、电视，这些综合性艺术建立在虚拟、错觉的基础之上，却让人们获得真实的感受，这是典型的二律背反。由此看来，所见所闻并不一定就是事实——这是因为人是一种有着巨大局限性的动物。电影《罗生门》就诠释了这样一个道理：人们都以为自己所见到的是真实发生的事实，然而这些所谓的事实却受到自身观察视角和主观意图的限制，而导致同一件事情有多种描述。
即使是事实，也不一定就是真实。我们耳熟能详的成语“身在曹营心在汉”能很好地阐述这一说法：徐庶的身体的确是在曹营，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他的内心却始终向着刘备，对曹操采取敷衍应付的态度。显而易见，“心在汉”是徐庶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才是更为真实的状态。人的身体虽然在这里，或者虽然做着某件事，但却意不在此，心不在焉，这种状况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看上去确凿无疑的事实不一定是真实的。
何为真实？真实究竟意味着什么？
真实是人们内心最强烈愿望的一种流露，是以内在世界为标准来进行衡量的一种状态，是物理世界、心理世界的高度融合，是实然与应然的合二为一。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去理解真实，我们也就不难理解浪漫主义、现代派以及后现代派艺术为何具有强烈的表现力。摄影、现实主义等写实艺术建立在再现之上，努力描摹事实是其追求的目标；浪漫主义、现代派、后现代派等写意艺术建立在表现之上，努力刻画真实是其追求的目标。想象力丰富的人，会穿过事实的迷雾，直抵真实的核心。曾有人当面质疑毕加索不会如实写生，所画的公牛完全是信笔涂鸦。毕加索没有反驳，只是拿起画笔，先画一幅公牛的写生画；然后又以极为简约的线条，勾勒出公牛最富特征的几个部位——这就是极简抽象主义。这则艺术家逸事再清楚不过地表明，表现的手法是如何去除遮蔽真实的表象，直接抵达真实的内核。
表现主义以极为夸张、变形的方式，直接剥去事实外面的包裹物，将真实层面的内核呈现在我们面前。卡夫卡《变形记》直接呈现给我们的是，人被外物所左右之后，变成一只甲虫，而这只甲虫不被家人、社会所接受，最后只有死路一条。心为形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异化悲剧，尽在格里高利·萨姆沙这个推销员变成一只大甲虫的荒诞情节之中。
卡尔维诺《分成两半的子爵》是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寓言，讲述的是：梅达尔多子爵在战争中被炮弹劈成两半，一半极恶，一半极善，恶的子爵处处行恶，善的子爵时时行善，善恶处于痛苦的对立冲突中，后因同时爱上少女帕梅拉，两个半身在决斗中受伤被缝合而重新获得了完整的身体。寓言把战争戕残人性、人性善恶二元论、爱情拯救人类等抽象复杂的命题具象化，却又是以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方式掰开揉碎、重新整合，褫其华衮、示人本相，把复杂精深的哲理蕴藏在“分成两半的子爵”之中，一一呈现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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