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在《红楼梦》第五十五回的开篇。在这个关键节点,她不幸流产了一个未能见天日的男胎。这次流产不仅是一个生命的消逝,更成为预示凤姐悲惨结局的重要征兆。这个意外事件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为后续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这次流产给凤姐带来了严重的健康问题,她患上了下红之症,病情缠绵数月不见好转。虽然她后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管家大权逐步移交给探春打理,却始终无法完全放手府中事务。这种半调子的休养方式导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最严重的是彻底丧失了再次生育的能力。与此同时,她与贾琏的夫妻关系也由原本的相对平衡状态,逐渐演变成争权夺利、互相猜忌的恶劣局面,最终走向彻底破裂。
对王熙凤而言,无法生育子嗣是个致命的打击。在贾府这样的豪门望族中,尤氏同样没有生下儿子,但她的处境与凤姐截然不同。尤氏作为续弦,出身小门小户,能嫁入宁国府已是莫大的福分。她性情温顺,安于现状,对贾珍的种种荒唐行径视而不见,甘愿做丈夫的附庸。而凤姐则完全不同,她出身显赫的王家,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当时王子腾的权势甚至盖过贾府,这让心高气傲的凤姐更加目中无人。她曾傲慢地说:"扫扫王家的地缝子就够贾府吃一辈子了",这番话说得贾琏顿时气短三分,足见当时王家的经济实力确实远胜贾府。凤姐生性刚烈,绝不可能像尤氏那样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但这种微妙的家族关系只能心照不宣,又怎能摆上台面明说?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礼教下,贾琏纳妾续嗣可谓名正言顺。原本在凤姐的严格管束下,贾琏过着当时贵族家庭罕见的一夫一妻生活,连原有的通房丫头都被打发干净。但当贾琏偷娶尤二姐时,除了凤姐大闹宁国府外,众人竟都默许了此事。更讽刺的是,贾赦非但不追究儿子在国孝家孝期间违规娶亲,反而又赏给他一个秋桐,这等于公开表态:荣国府长房必须后继有人!在这种压力下,凤姐也不得不违心放行。这种矛盾让凤姐内心痛苦,却又无处诉说。
正如贾母所言,王熙凤平日里虽然霸道强势,但在夫妻关系上却对贾琏有着隐忍的顺从。小说中有两处细节生动展现了这一点,都与夫妻生活有关。第一次是"送宫花贾琏戏熙凤"的情节:周瑞家的去向王夫人汇报凤姐处理刘姥姥的事宜,薛姨妈顺便让她给各房送宫花。当送到凤姐处时,小说含蓄地描写了贾琏与凤姐的闺房之乐。此时距刘姥姥离开最多不过半个时辰,正值午后时分。作为当家少奶奶,凤姐平日要处理府中大小事务,往来仆从请示不断,长辈们也都健在。若非贾琏执意要求,以凤姐的身份地位,怎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冒此风险?这充分说明了她对丈夫的迁就。
第二次是在第二十三回,贾琏与凤姐用膳时,贾琏抱怨道:"昨儿晚上,我不过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起来。"这里的"改个样儿"指的是贾琏想在房事上尝试新花样,而凤姐作为大家闺秀,虽然性格张扬,但在这些事上仍保持着矜持。她的"扭手扭脚"表明最终还是顺从了丈夫,只是表现得不够情愿,这才招致贾琏的埋怨。
纵观凤姐的为人处世,她向来张扬跋扈,惯于将他人踩在脚下。她可以嘲笑天下人,说一不二,唯独对贾琏会委屈求全,有所收敛。可惜贾琏并不领情。凤姐对他私生活的严格管束,既是控制欲的表现,也是爱意的流露。但贾琏不仅不满,甚至怀恨在心。他曾借着酒劲拔剑要杀凤姐,恶狠狠地发誓要"打破这醋坛子";后来偷娶尤二姐时,更在背后称凤姐为"夜叉"。
尤二姐之死成为贾琏与凤姐关系彻底破裂的转折点。虽然凤姐对尤二姐的死难辞其咎,但若论责任,贾琏才是罪魁祸首。他既未对尤二姐尽到丈夫的责任,从礼法上说,凤姐也有权不承认这门亲事。整件事本质上是贾琏为满足私欲而做出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尤二姐死后,贾琏对凤姐处处伺机报复,而凤姐却仍未对丈夫死心。随着贾府经济状况日益恶化,她不惜典当嫁妆首饰苦苦支撑家业。虽然对贾琏有所防备,主要是担心他挥霍无度,但关键时刻仍会出手相助。比如与鸳鸯合谋典当贾母的财物一事,若非凤姐首肯,以贾琏的信誉,鸳鸯断不会冒险相助。
《红楼梦》前八十回虽未明确交代凤姐的结局,但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批语提供了重要线索。第二十三回写到宝玉经过穿堂时,脂砚斋批注道:"妙!这便是凤姐扫雪拾玉之处。"扫雪"这种连小丫鬟都不屑做的粗活,竟落到凤姐头上,说明她已沦落为贾府的下人。以凤姐刚烈的性格,若非万不得已,怎会忍受此等屈辱?可能的原因包括:割舍不下女儿巧姐、王家也已败落不愿收留她、众叛亲离连平儿都不再相助,或是王夫人也不再庇护她。
"哭向金陵事更哀"道出了王熙凤的最终结局。金陵是四大家族的祖籍,她被迫离开京城前往金陵,说明在贾府已无立足之地,很可能贾府已被抄家。"事更哀"三字暗示她未能抵达金陵,而是死在了途中。
王熙凤的一生充满矛盾:她对贾母极尽孝道,展现可爱一面;对宝玉、黛玉等兄弟姐妹关怀备至,流露可亲之情;为维护摇摇欲坠的荣国府呕心沥血,虽有贪权敛财之嫌,却不失可敬之处;她对贾瑞的狠毒令人胆寒;因贪财间接导致守备公子和张金哥殉情,着实可恨;而她自身的悲惨遭遇,却少有人理解其可怜之处;她的命运令读者扼腕叹息;而最可悲的是,她最深爱的丈夫贾琏,恰恰是造成她悲剧的最重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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