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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读 | 唐吟方：白石第五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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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9 08:50

朱屺瞻是二十世纪末海派画坛的巨匠，他那一手泼辣豪健的中国画，被称为继白石后大写意画的又一座高峰，倍受赞誉。在朱屺瞻的艺术叙事中，常常提到他与齐白石的友谊，被称为“白石第五知己”，借以暗喻这两位有过从的大艺术家的惺惺相惜。

“白石第五知己”出于1944年齐刻给朱屺瞻“六十白石印富翁印”印章的边款。原文是这样的：“屺瞻仁兄最爱予刻印，予曾自刻‘知己有恩’印，先生不出白石知己第五人。甲申白石。”甲申，即1944年。被白石以知己相称的不在少数，而被白石明确称以“第五知己”且留下文字的只此一家，那么大家一定会问：除了朱屺瞻，其余四位知己都有谁？

对于“白石知己”，我见到过二种版本的解读，其一是上海的新闻记者陆谷苇，他在《艺林剪影》（上海学林社1987年12月版）“朱屺瞻与亦白石”一文中述：“艺术大师齐白石尝自谓有‘五大生平知己’，这五位究属是谁？说法不一，笔者所闻者是：王湘绮、胡沁园、徐悲鸿、黎松庵和朱屺瞻。”陆谷苇明确点出五大知己的姓名，但没有说明依据何在？其二是郎绍君在《齐白石》（天津杨柳青书画社1997年版）：“齐白石引朱屺瞻为‘知己第五人’（被齐白石视为‘知己’的，还有胡沁园、郭人彰、夏午诒、陈师曾、徐悲鸿）”。郎绍君也指出朱屺瞻的“知己第五人”与他列举的其他“知己”五人不同，“全由购求印石的‘厚我’‘知我’而来，虽十数年‘睽隔千里而未尝一面’。直到1946年齐白石到上海开画展，才有缘面叙。二人的友谊，以买卖印和共同的艺术趣味为基础，缺一而不可得。”

陆谷苇是中新社1970年代至1980年代上海跑文化口的记者，遍访沪上新老画家，在那个年代写过不少书画家的报道，他熟悉上海艺坛人事，他对白石知己的解释，想非空穴来风，列举的诸“知己”，也符合白石对“知己”的描述。宽泛意义上讲，对白石作过帮助、引导、提携、赏识、推介和收藏过其作品的，都符合白石心目的“知己”，显然陆谷苇把朱屺瞻与前四人同视为知己，尽管意义有别，笼统而言，并无不妥。

郎绍君作为艺术史学者，在看待白石“知己”的授受上，自有立场。他已注意到同被白石视为“知己”的场合及不同含义，细化了“知己”内涵，似乎也点出了白石在涉及艺术社交应酬中的语言机趣与人情赋予。他提到的胡、郭、夏、陈、徐，在白石的艺术人生里是不可或缺的人物，胡沁园把白石领进艺术之门，郭人彰、夏午诒在白石艺术成长中的“五出五归”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没有他们的助推，难以想象有后来的白石。至于陈师曾与徐悲鸿的“知己”身份，更为艺术史所乐道，陈是促使白石画风转换的关键人物，又是白石跻身第一流画家的促成者。徐悲鸿对白石的推介含有多重意义，既借白石的新艺风反对北方画坛流行的程式化绘画倾向，也表明他对本土优秀艺术家的重视。

郎绍君在阐述朱屺瞻“知己”身份时，特别提到朱屺瞻赏识白石印章及买印赞助事，在于买印的数量特别大，引起了齐白石格外的关注。以至于白石不惜用“第五知己”来嘉许朱屺瞻。如果放在今天，大概是偶像给粉丝特殊的褒奖，虽然出于语言的虚拟，却恰到好处借用了“知己”这一重语义略显隐晦的称呼，来传达内心的喜悦感激，藉此升华彼此之间的关系，并给予获得者的一种可说的友谊象征。

关于“第五知己”，再引一封白石当年写给荣宝斋的信作为旁证，事与朱屺瞻求白石刻印有关。原信如下：“荣宝斋鉴：承送来上海朱君之印石四方，伊之原条，写明需刊朱文者三方，而且方方需刻边跋并上款，朱君虽然知我之刻，不要以知己压人。余年八十一矣，如此朋友，可不要。不能照刻，谨送还。九九翁白石字，二月廿二。”

白石在信中署九九翁，应是发生在1941年年初的事。信中的“朱君”即指朱屺瞻，对朱屺瞻未增润笔而提出额外要求表达了不满，不过，这封信也透露了一个信息，早在1941年白石就以“知己”看待朱屺瞻，只是迟至三年后才正式落笔写下文字。当然，这封信也看出1940年代朱屺瞻对白石艺术的景仰，白石艺术不光迷倒一大批普通观赏者，也引来一大批出色同行的追捧。另一方面这封信也勾画出职业艺术家齐白石真率坦诚的本性：称兄道弟论知交，在艺术交易面前，仍恪守按质论价之道，不然，“如此朋友，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