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读王柳云的《走过一座海》
□胡延芝
每天睡前的阅读，对于我来说早已成习惯，随意自然，闲书闲读，很多时候才翻几页便恹恹欲睡，读书权当催眠。而今天王柳云的《走过一座海》，竟一口气读完，不觉已是凌晨一点。
轻轻合上书卷，此时窗外万籁俱寂，月 色清浅，城市的高楼霓虹闪烁。恍惚间，我好似随作者体验了一场长途旅行，各地的自然风光、人文景观、阅历的世间百态，还在脑中久久回旋……
《走过一座海》不是一部普通的自传，也不是励志传奇，而是一部关于生命可能性的启示录。王柳云曾自嘲“一生尽可踏平山海，命运之神把我架在火上翻烤，我自己也把自己架在火上翻烤，也不嫌焦”这个经历婚姻失意、丈夫家暴、创业失败，为了生存在饭店后厨择菜洗碗，在养老院做护工，在私立学校代课，在高楼里做保洁的女人，硬是在生活的夹缝中开辟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51岁怀揣三百多块钱到异乡，一边打工一边学画，后来作品被收藏；拿起笔写作，竟写出了这样一本打动人心的书。她用蘸满生活汁液的文字，为我打开了一扇重新审视世界的窗。我这样一个在偏远小城住了半生，很少远行，一年的光阴不过是一种生活重复三百六十五次的人，完全无法想象王柳云这样漂泊无定的生活，身心要经历怎样的折磨和焦虑。读完全书，仿佛经历了一场精神的洗礼。原来生命可以如此丰盈，即使是在最平凡的角落，依然保持精神的独立和尊严；原来梦想可以如此坚韧，即使是在最不被看好的年纪。
王柳云的写作既延续了萧红对底层生活的诗意书写，又带有三毛式的流浪气质。她用近乎执拗的朴素，记录着走过的山水、遇见的人事。没有华丽的修辞，没有刻意的煽情，有的只是生活本来的样子。那些语言像被海水反复冲刷的卵石，圆润而内敛，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地安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没有巧妙的构思，也没有精心的布局，恰似山民随手编织的竹篓，枝条交错间自然形成盛放天光的容器。它们绝非文学殿堂里反复雕琢打磨的盆景，却如野地里蓬勃自生的蒲公英。但这样的文字因此获得了某种透明的品质。读者可以透过它们，直接触摸到故事本身的质地。
这种“全凭直觉地捕捉和呈现”的写作方式，恰似武陵人缘溪而行、孤独行者的感悟与哲思。那些颠沛流离的窘迫、山间游荡的见闻，人性的善良丑恶、世态的炎凉冷暖，都化作涓涓的文字，流过现代人精神荒漠上的断壁残垣……
“初冬还不太冷，麦苗已生机勃勃地冒出，成群的喜鹊来田间捉虫子。喜鹊们的衣服由灰白和墨绿组成，前面打一块椭圆形补丁，背上又披一块，像统一的军装似的。他们傲慢地从不看我一眼，是不想一睹我这南方骨瘦如柴的老脸吗？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瞧喜鹊全长一个样，喜鹊瞧我们大抵都是一路鸟人。”
这样生动的描写幽默风趣，让人耳目一新，忍俊不禁。
“我不禁发笑，那孙式凡，虽看上去和善，但眼里分明闪着铜板和银锭的光，怎会舍得花钱来买我这个陌生人的画呢？ 直接给他画人民币，他没准儿会高兴。他手头工作不停，眼睛嘴巴也没闲着，他可没把我们这群杂牌军当义工，倒像是提前付了三倍工钱，叫唤这人，又支使那人，比‘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厉害多了。”
寥寥几笔，一个一生只认利益没有人情的“铁公鸡”跃然纸上。
“他们拿出领导的架势，将昨天某位上司的一个眼色、一种语气强调一番，又将某员工在不合适的时间和场合，忍不住排出肠内的气体或弄出噪声的事大说特说。这么多经理、副总实在没有用武之地，遇着实打实的农民工，定要抓住机会教育乃至恫吓一番。那喷出的火气足以踹人一脚。”
这样的细节在书中比比皆是，所谓掌权者的颐指气使，底层人不自知的恶，对更弱者的尖酸，精神的麻木，真实压抑得让人坐立不安……但王柳云永远乐观，她的自我调侃和疗愈，又让你会心一笑。一次随室友租房转移搬迁，瘦小的她抵一个壮劳力。她说：“终于一辆中等大小的货车被装得满满当当。我不禁想，要是这样的我再来10个，一个中队的鬼子也早已被收拾干净。”
面对吃软饭不争气的第二任丈夫，她包容接纳，她说：“家对我而言是根据地，这样一个丈夫，就当他是猪转世。可想想看，猪转世为人需要积多大的福缘，让人吃它的血肉，上一世一定是我吃了他太多的肉，所以今生必须善待他……”
王柳云的故事让我想起从超龄留级生到著名作家的二月河所说的“锅底法则”：“人生好比一口大锅，当你走到了锅底时，只要你肯努力，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是向上的。”王柳云的人生没有戏剧性的逆袭，有的只是在平凡生活中的坚守，那份“在锅底”里一直向上的执着。当她在写字楼的卫生间里偷偷构思画作，当她在租住的地下室里坚持创作，这些看似微小的坚持，却是她对平庸的生活和自身的命运做了最有力的抗争。
《走过一座海》最终告诉我们：生命如海，重要的不是征服它的辽阔，而是在它的怀抱中找到自己的节奏。王柳云用她的画笔和文字证明，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生命之海的泅渡者，在潮起潮落间，绘制独一无二的人生航线。当合上这本书时，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海浪的声音——那既是福建海岸的潮汐，也是生命律动的回声，提醒着我们：无论何时开始追寻梦想，都为时不晚。当我们学会像王柳云那样，在生活的褶皱里寻找光亮，在平凡的日常中发现美好，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 己的那片海，并在其中自由泅渡，抵达心灵的彼岸。
诗人说，海上生明月。
人生是一座海，水域辽阔，浪花翻涌，明月东升，让人体会幸会而生出欢喜。努力地、认真地走向彼岸的明月与花开，千辛万苦又足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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