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青青艾糍
□彭绍萍
闽西的武夷山山脚下,有个偏僻村庄里住着客家人云英和她阿爸。
云英十五岁,长了一张瓷娃娃般洁白的脸,睫毛特别长,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她总爱穿深蓝底碎花粗棉布褂子和用同样布面纳的布鞋,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左一右甩在胸前。云英的阿爸有风湿腿寒症,云英便去摘艾叶,春天当菜吃,做成青青艾糍,粗一点的艾叶茎连根晒干,到秋冬季节就给父亲烧水泡脚。
云英摘艾草时总会经过村里的小学。学校是一间老旧祠堂改建的,没有前后墙,只有四根环抱粗的圆木柱撑起中间一口天井的屋顶,天井东西各有一间小屋。祠堂后是几大片很不规整的地块,地块间的野艾草高过人。
这天云英正低头摘艾草,忽听得讲课老师的声音不一样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辛婴仔,把身体坐直。眼睛靠书太近了!谭囝仔,‘一岁一枯荣’,不读‘诶岁诶夫荣’。”云英抬起头,就望见了身材挺拔、高鼻梁、大眼睛的梓生。
云英对自己说:“这个哥哥好人才,对孩子们也好有耐心。”
那时的梓生原本在大学念书。他父母本来是开厂的,新中国成立前去了国外,却把他留下了,结果梓生就被“发配”到这偏远山区,成了村里唯一的老师。他住在祠堂天井东面那间没有窗户的小屋里,每天自己做饭,早晚番薯米粥,中午番薯丝干饭,也没有其他菜。梓生满怀憋屈,但他白天依旧热情满满地教孩子们认字、计算、唱歌、做广播操,给他们讲故事,他希望孩子们澄澈的眼里能生出一些缥缈的故事,这会让梓生心里多一点慰藉。到夜晚,寂寞难耐的他只能就着昏黄的煤油灯,一遍又一遍地读那几本偷偷带来的书,《红与黑》《简爱》等。读着读着,便躺在潮湿的木板床上,胡思乱想中,和着几滴委屈的泪睡去。
自打云英见过梓生,她每天出门摘艾草时,都不由自主地往祠堂后的荒地走去。她眼睛像是在地上寻着艾草,耳朵却竖起来,听着祠堂里的讲课声。每天不来打个转,听上一阵子,她心里都不安定。
而云英每次来,一蹲下摘艾草,两条大辫子就垂落到艾草上。她发梢上两寸长的红头绳被艾草映衬得很显眼。一双白得透明的手,穿梭在青青的艾叶里,捏住一棵艾草转一圈,轻轻向上一带,就连根拔起,抖落粘在根上的泥,放进篮子里——那双手就像一道光不停地从艾丛中划到篮子里,又从篮子里划回艾丛里,日子长了,就划到了梓生的心里。梓生有一阵子上课,眼神随着那道光闪来闪去,总会莫名其妙念两句孩子们听不懂的话:艾叶翻翻白,榴花叠叠红。
后来,梓生的屋子里开始有了别的颜色:青绿的糍粑、红辣子豆豉、棕绳纳的黑布棉鞋。这些颜色让人的心鲜亮了好多。
有一天,梓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盒蚌壳油,递到云英跟前:“看你的手,裂口子了,疼不疼?”
“疼,疼得很。”云英爽快地接着,歪着脑门,瞪着两颗乌黑的眸子,直望着他笑,“我来上学,好吗?”
“好。”
“活干不完你肯不肯帮我?”
“肯。”
散学了,梓生真的来云英家帮她掺糯米粉,帮做艾糍的云英挽袖子,帮她把辫子拿到身后去……梓生小心地拿起那条粗黑的辫子,一股淡淡的香涌进鼻子。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去闻,恰好碰上了云英回过头来笑盈盈的眼神……云英手里攥着的一团艾叶生胚掉落在砧板上,羞羞地滚到了碗边躲起来。
这时,远远听得孩子们嬉笑着唱着:乌哩乌哩哇哇,娘来到家呀!
梓生按压下心底里窜动的不安分:“我……我不能再到你家来。我不值当。”
“胡说什么呀,你值。”
云英把一双手贴在梓生的手掌心,梓生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从手心传过来的温度一点点地温暖了。
一年后,云英变成了很能干的小媳妇,要照顾两个男人和女儿,种地、挑担、摘艾叶做糍粑。
但有一天,云英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不到半年就死了。
梓生抱着尚在摇篮中的粉雕玉琢的囡囡,决定一直留在这里。
多年后,囡囡长大了,考上省城的大学。她长得酷似妈妈,最爱吃爸爸做的艾叶糍粑。梓生去省城看女儿时,总要蒸一笼艾糍带上。他健步走在乡野混凝土公路上,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阿爸。
责任编辑:
相关知识
青青艾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的青青世界 l 菅静 散文
《遇龙》:青青的1个决定,影响了3个人的命运,结局因她而改变
小年将至,南方过小年有什么传统习俗?
交口县:青青粽飘香 浓浓邻里情
《中国纪录》带你认识湖北蕲春的“艾文化”与“蕲艾”
早春二月艾花黄
看得出来我哥挺“擅长”英语的 应脚艾~应脚艾
麦艾斯麦艾斯 求求这位妹妹了,不要演戏了……
网址: 青青艾糍 http://m.shhpp.com/newsview14424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