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语课》：一堂审判无意识“刽子手”的课
原标题：《波斯语课》：一堂审判无意识“刽子手”的课
作者：关 耳
每年的影院，都不缺反思战争的电影。近日在国内上映的《波斯语课》，同《又见奈良》一起，掀开了今年的反思序章。
由瓦迪姆·佩尔曼执导的《波斯语课》，是改编自已九十高寿的德国著名编剧、荣誉金熊奖得主沃尔夫冈·科尔哈泽所著的短篇小说《语言的发明》，而故事本身则是受到了真实事件启发。影片讲述的是二战时期一个被捕入集中营的比利时青年为了活命隐藏了自己的犹太人身份，谎称自己是波斯人。恰好负责管辖厨房的科赫上尉想要学习波斯语，于是他被留了下来在厨房帮忙。然而，青年（影片未透露其真实姓名，只出现了他的假波斯名“雷扎”）其实一句波斯语也不会说，为了活下去，他绞尽脑汁，只能自行创造一种全新的“语言”来冒充波斯语。
在影片中，导演并没有将过多的画面聚焦于战争本身自带的残酷场面，而是将镜头对准了犹太人与德军在集中营里截然不同的“日常生活”。夜晚的休息时间，一边是科赫躺在舒适床上复习着新学的波斯语感受着这门语言的优美，一边是犹太人们密集地躺在只有简陋而坚硬的木头床板的监牢里；野餐会上，一边是军官们觥筹交错感慨闲暇时光难得的和谐景象，一面是雷扎因不小心搞混了面包和树的波斯语词而被科赫怀疑所以遭受毒打的场面；窗内，科赫在办公室里兴奋地给雷扎展现他学波斯语的成果——一首诗：“风把云吹响了东边，那里处处是渴望和平的灵魂，我会幸福，随着云飘向的地方。”窗外，因疲累饥饿导致干活不力的犹太人被拳打脚踢匍倒在地生命堪忧，真正渴望着和平……这种以小日常见大战争的碰撞与冲突，也许不那么直观震撼，但却更具千钧之力。正如一面镜子，照出了战争之恶的无处不在。
是的，无处不在。有数据显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600万犹太种族在集中营里被屠杀，人数在当时占欧洲犹太人的二分之一、世界犹太人口总数的三分之一。这600万人，多是连姓名都没能保留下来的无名之辈。
在《波斯语课》中，导演所想展示的，就是一个无名之辈对另外2840个无名之辈的铭记。科赫要求雷扎每日连续教他不同的波斯语，借着自己被特许帮忙记录那些新进集中营的犹太人名册，又在厨房帮工故而有机会给关押的犹太人们盛饭，雷扎以2480个犹太人同胞的名字作为词根，教给了科赫一门完全自创的波斯语。雷扎所造出的每一个词，都是一个亡魂，同时也是雷扎向“生”路、向胜利挣扎前行的求救与呐喊；都是一次审判，裁定着战争对弱者的残害和“刽子手”们的无情。
在雷扎逃出生天获救，并念出那一长串曾被他变为“波斯语”的2840个名字时，能够称之为一次胜利吗？可以说是，因为一个无名之辈让2840个无名之辈的名字得以被记录在受难者名册，找回了他们被随意剥夺的人的身份。但这也不算一场胜利，救回来的也只是罹于锋镝的2840个名字而已，名为死亡的苦难并没有被避免。电影从一个无名之辈慌乱下的活命选择开始，结束于2840个无名之辈的姓与名，隐匿于背后所展现的，是二战时期在集中营里被奴役、被虐待、被折磨、被射杀的所有人，包括但不限于影片中出现的那些人权被降维践踏的农场或采石场的免费劳动力、厨房的帮工、随意被射杀的被捕者等等；所谴责的，是每一个无意或有意参军加入集中营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军官之外的集中营的看守、运送犹太人的司机、负责按下毒气室开关的士兵等等，他们都是造成雪崩的其中一片“雪花”。
那些纳粹军官们越是如一个普通人一般参加舞会、追求爱情、心怀平静生活的希望、拉着手风琴在下午的郊外野餐甚至还热衷于搞点长官们的八卦，把自己变为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就越是应验了哲学家汉娜·阿伦特（一个流亡的犹太人）在听说“艾希曼大审判”（纳粹军官艾希曼负责将整个欧洲的犹太人运到集中营，后被审判时辩称自己不过是执行上级命令，不需要愧疚）之后，所说的那句“平庸之恶”。
影片中的科赫，正是“平庸之恶”的代表之一。他没亲手举起过枪支和屠刀，只是负责餐饮工作，一心想要和去往德黑兰的弟弟团圆，然后开个小餐馆，有朝一日能够在那里遇到爱人。这样一个看似“胸无大志”的人，怎么就成了“刽子手”一员？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走在街上，他们就站在那里，抽烟，穿着棕色衬衫，大笑聊天很开心的样子”就去加入他们了。正如詹姆斯·斯特恩在著作《看不见的废墟》中表示，战争对德国的摧毁和破坏四处可见，但是发动战争的纳粹德国对德国人在思想上和精神上的荼毒与戕害，以及战后德国人对战争和责任的认识，却在他们那木然、呆滞、冷漠的举止和表情上对外来人而言是埋藏不见。又如西格弗里德·伦茨在作品《德语课》中写道，“我”父亲当时是家乡的一名警察，任务之一就是监视反纳粹画家南森，尽管画家曾救过自己的命，但“责任就是责任”。即便后来战争结束，“我”父亲还是继续执行着禁画的命令（实则禁令早已取消）……这种战争所带来的可怕的盲从与无意识，带给当时许许多多德国人的深层影响。
影片中，科赫对着雷扎的诘问反辩，“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杀你的同胞”“我不是杀人犯”；现实中，艾希曼在审判席上声称，“自己是齿轮系统中的一环，只是起了传动的作用罢了”……至此，我们再来讨论，什么是战争之恶？肆意屠杀、烧杀劫掠、生灵涂炭、硝烟炮火、流离失散、朝不保夕，这些都是。
但或许还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千千万万个本属平凡的普通人，一无所知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也即，战争让原本一些可能的“好人”，丧失了自我意识，无知地手提“屠刀”走进了屠杀的黑夜里，最终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他们能够称之为无辜者吗？
怕是不能。影片中科赫被捕，正是对此的正面回应。（关耳）
[责任编辑: 崔益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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